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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韓秀峰已出京三個多月,曹毓英也做了三個多月的大掌柜,并且做的格外用心。剛開始每天下班來書肆,后來經彭中堂首肯,每隔兩天來書肆做一天“堂官”,處理堂內的大小事務。
期間上過九道折子,遞過四次牌子,雖只被皇上單獨召見過一次,但也是難得的殊榮。要知道過去五六年,他幾乎天天在軍機處當值,離皇上很近,可也只有在擢升領班軍機章京時被時任領班軍機大臣帶領引見過一次!
這大掌柜做得有滋有味,正感慨做官就要做這種能上達天聽的官才有意思,吉祿捧著一封信和一疊慶賢剛整理好的公文走了進來。
“曹大人,這是韓大人的信,昨兒晚上收到的。這些是南海、福州和上海分號發回的急報,發出的日期不一樣,但全是經上海中轉的,所以這三份急報是同一天,也就是昨兒中午傳遞到的京城。”
“翻譯好了?”曹毓英接過書信和公文問。
“稟大人,全翻譯整理好了。”
“好,你忙去吧,我慢慢看。”
“嗻!”
富貴前腳剛走,大頭就忍不住跟進來問:“曹大人,我四哥來信了?”
換作別人,要是敢這么沒大沒小,曹毓英絕不會給他好臉色。
但大頭不是別人,而是一個腦殼不好使的夯貨,誰要是跟他計較定會被人笑話。何況他不只是跟韓秀峰的關系不一般,甚至連皇上都知道他,覺得他是個老實的不能再老實的人,不然也不會命他在乾清門學習行走。
正因為如此,曹毓英不禁笑道:“來信了,我正準備看呢。”
“您看,我幫您沏茶。”
“好,我先瞧瞧。”曹毓英邊看邊笑道:“這封信是兩天前從天津發出的,你四哥說打算明后天去保定拜見新任直隸總督譚大人。天津距保定五百里,保定距京城四百里,光趕路就要半個月,何況他是去保定辦差的,也不曉得要在保定呆多久。”
大頭放下茶壺,下意識問:“這么說我四哥最快也要一個月才能回來?”
“是啊,不過你四哥就算能在一個月內趕回來,也不一定會跟以前一樣在這兒當差。”
“曹大人,您這話啥意思?”
“你也不想想,皇上命你四哥出京辦的是什么差事。這么說吧,只要是奉旨赴天津驗收漕糧的官員,回京之后都會升敘有差。”
“升敘有差啥意思?”大頭追問道。
“升官啊!”曹毓英放下韓秀峰的書信,拿起慶賢整理好的公文,抬頭笑道:“文大人當年就是驗收完漕糧回來之后遷工部郎中、賞戴三品頂帶的。你四哥正打算去拜見的直隸總督譚廷襄譚大人,年前一樣是因驗收漕糧有功才得以外放陜西巡撫的。現在你四哥和恩俊辦一樣的差事,按例一樣能升官。”
大頭樂了,不禁咧嘴笑道:“那您估摸著我四哥回來之后能做個啥官?”
“這我就不曉得了……”曹毓英捧著公文看著看著,臉色突然變了,也沒心思再跟大頭解釋了,緊盯著公文楞了好一會兒才起身道:“大頭,讓馮小寶備車,我得趕緊進宮。”
大頭不明所以,但還是連忙道:“遵命。”
南海分號和上海分號打探到的消息,讓曹毓英驚出了一身冷汗,讓他覺得這個能上達天聽的“厚誼堂”大掌柜真不是那么好做的,甚至不敢就這么擬折子奏報,更不敢遞牌子乞求覲見,再三權衡了一番,最終決定先去跟彭中堂稟報。
火急火燎趕到圓明園,跳下馬車,亮出腰牌,直奔軍機處值房。
彭蘊章正同柏葰一起斟酌小軍機們草擬的諭旨,見今天本不用來當值的曹毓英來了,下意識問:“子瑜,慌慌張張的,究竟有何事?”
見曹毓英沒急著稟報,而是看向站在一邊的焦佑瀛,柏葰若無其事地說:“桂樵,你先回去忙別的,這幾道諭旨等本官和彭蘊章看完之后再說。”
“遵命,下官告退。”
彭蘊章反應過來,等焦佑瀛走出公房,便示意剛站起身的杜翰去帶上門,然后緊盯著曹毓英道:“現在可以說了,究竟什么事!”
“稟大人,南海分號急報,兩個半月前,英夷女王和英夷丞相準了包令等夷酋調兵來犯我中國的奏請,并命前加拿大總督額爾金統領兵馬。”曹毓英擦了一把汗,接著道:“佛、俄、咪三夷并非葉名琛所奏稱的那樣會嚴守中立、兩不相幫,而且已決定與英夷共進退!”
“怎么個共進退?”柏葰驚問道。
“南海分號偵知,佛夷已命一個叫葛羅的大臣為全權代表,率兵協同英夷來犯我大清;俄夷雖剛跟英、佛二夷在歐巴羅洲打過一仗,死傷十幾萬人。但在犯我大清這件事上,他們跟英佛二夷是一致的。俄夷沙皇已命一個叫普提雅廷的大臣為公使,率炮船趕到了上海,正與英佛咪三夷領事商討什么‘聯合行動’。”
“這么說英、佛、俄三夷都打算出兵來犯?”彭蘊章緊盯著他問。
“上海分號偵知,咪夷其實一樣想出兵,只能因為其國內政局不穩,實在派不出兵,但已表示愿意與英、佛、俄三夷‘一致行動。”
柏葰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急切地問:“消息可屬實?”
曹毓英苦著臉道:“柏中堂,厚誼堂就是專事打探夷情的!”
“厚誼堂”從來沒謊報過夷情,更沒必要危言聳聽,彭蘊章很清楚這些消息不會有假,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問:“葉名琛知道嗎,葉名琛在做什么?”
“據南海分號急報,葉名琛急沒下令修筑被英夷毀壞的虎門炮臺,也沒調遣水師防守,水師戰船大多破損,一樣沒籌銀趕緊添造。甚至下令裁撤遣散掉大批團練兵勇。原本廣州城內外有三萬多團勇,現在只剩不到兩千人。”
曹毓英頓了頓,又小心翼翼地說:“我厚誼堂派駐在廣東的幾位文武官員,雖不方便干涉地方政務,但還是不止一次提醒過他,可他不以為然,聲稱西夷只不過是在虛張聲勢。他現在誰都不相信,只相信‘乩語’,甚至命人在廣州城北建了一座長春仙館,供奉呂洞賓和李太白二仙,隔三差五去扶乩,廣東的一切軍務現在是皆出自‘乩語’。”
彭蘊章很想罵葉名琛糊涂,可想到皇上命葉名琛一切以“息兵為要”,葉名琛現在是進退兩難,打別說十有八九打不過,就算能小勝也會招來西夷報復,到時候一樣會被治罪。再加上之前說了那么多瞎話,很快就要被一一拆穿,能想象到葉名琛現在是如坐針氈,只能求神拜佛。
柏葰同樣覺得葉名琛犯糊涂事出有因,跟嚇得不敢吱聲的杜翰一眼,低聲問:“子瑜,你剛才說的這些,皇上知道嗎?”
曹毓英怕的就是這個,忐忑不安地說:“下官本打算擬道折子的,甚至想過遞牌子乞求覲見,可這幾個月上的折子宛如石沉大海,遞了幾次牌子皇上也沒召見,擔心會誤了大事,所以一接到消息就趕緊來跟幾位大人稟報。”
彭蘊章心里跟明鏡似的,很清楚他這是在推諉,他這是不敢奏報。
可他所說的話又有幾分道理,畢竟現在除了禮部、吏部和兵部帶領引見遷轉或外放的文武官員,極少召見臣子。
再想到就這么去稟報,皇上一定會龍顏大怒,彭蘊章低聲問:“韓秀峰知道嗎?”
“稟中堂大人,下官早上剛收到韓秀峰的一封信,他這會兒應該在從天津去保定的路上。厚誼堂在天津雖一樣設有分號,但天津分號只負責傳遞消息,沒有懂密語暗語的人,所以他應該不知道。”
彭蘊章暗想韓四走得還真是時候,權衡了一番沉吟道:“茲事體大,可不能延誤,更不能不當回事。”
“大人所言極是,下官也是這么以為的。”
“要不這樣,老夫帶你去磕見皇上。年紀大了,你剛才說的這些老夫擔心記不清。皇上要是問起來回不上事小,延誤軍機那這事可就大了!”
曹毓英暗暗叫苦,他怎么沒想到彭蘊章竟會搞這么一出,可想到這件事確實不能耽誤,只能硬著頭皮道:“下官遵命。”
事實上韓秀峰已經知道了這一切,不然也不會提醒石贊清要做最壞打算。明明曉得西夷即將大舉來犯,可能做的卻不多,心里別提有多不是滋味兒。
恩俊同樣知道英、法、美、俄決定“聯合行動”的事,一邊收拾行李一邊憂心忡忡地問:“四爺,咱們接下來怎么辦?”
“兵分兩路,你先帶著繪制好的輿圖和整理好的氣候水情回京。”
“然后呢?”
“然后皇上命你去哪兒就去哪兒,西北雖遠了點,戎邊雖苦了點,但總比被稀里糊涂派來對付洋人強。”韓秀峰站起身,想想又說道:“要是皇上問起你走了之后,書肆那邊怎么辦。你就幫我保舉個人,讓他接替你負責書肆內的護衛之事。”
“保舉誰?”
“榮祿。”
“保舉榮祿的事好說,他本就不是外人,只是我走了您怎么辦?”
“這你大可放心,皇上決定戰,輪不著我韓秀峰領兵;皇上決定和,一樣輪不著我韓秀峰去跟洋人交涉;總之,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我能有啥事。”
“好吧,我聽您的,不過您一定要保重啊。”
“別婆婆媽媽的,趕緊收拾東西,趕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