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師兄解釋道:“所以啊,這些微生物太麻煩了……為了減少不必要的危險,我們大概率會選擇一顆光禿禿的星球進行登錄,格利澤581總共有六顆行星,也有類似于月球的衛星,可以挑選的星球很多……”
丁院士微笑著說:“你們想想,光禿禿的星球與生命星球,總是有差距的。既然如此,有一顆類似于地球的星球存在著,是不是有一種想要旅游、探索的?想不想呼吸新鮮的空氣,感受到一顆屬于星球的天然重力?”
“想要盡快到那一顆生命星球生活,人類就必須要接受大幅改造。所以,仿生學改造,就擁有了可能……”
“拋去原先孱弱的身軀,才能夠迎接更好的未來。”
“這個過程,可能很長,長到我們難以想象……”
“你們要做的,是將這個改造技術,稍稍放開一個口子,不要讓它停滯不前,被徹底關在牢籠當中。”
“只要時機成熟,人們自然會積極響應,將它從牢籠中放出來。”
丁院士嘆了一口氣:“還有就是——如果你們覺得這一步走的并不好。可以在全體人類普遍接受改造計劃前,發射一艘深空殖民艦,就和我們一樣。
“那樣,如果我們真的走錯了步伐,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唉,不要自我滅絕在這片星空了。”
張遠點了點頭,但不知道為什么,又好像有無數的石頭,壓在心頭,沉重的喘不過氣來。
“最后一點,就是基因改造了……”
“當人們通過仿生學,逐漸拋棄原先孱弱的身軀后,思想將會越來越開放,對于很多東西的想法,將會和現在的我們完全不同……我們看上去很重要的,他們會不以為然,我們看上去不重要的東西,反倒對他們很重要。”
“既然連身體可以拋棄,為何不拋棄根深蒂固的基因呢?為什么不讓下一代變得更加聰明呢?”
“在社會公養體系已經完成的前提下,就算出現生殖隔離,確實也不算什么,因為個人與個人之間,本身就不生育。”
“就算所謂的普通人與基因改造后的反眼人相愛也沒什么,讓他們墜入愛河吧,只要他們自己高興了就好……這種思維,是我們目前的人很難理解的。”
“所以,全方位基因改造的條件已經誕生了,但具體的細節到底如何,我也很難再進行預測……畢竟,從事這項生物學工程需要大量的實驗,就如今的我們而言,是難以想象的禁忌……”
“至于后來應該怎么發展,中間會不會出現某些意外事故,就讓你們自己判斷吧……”
丁院士嘆了一口氣:“新文明史學也不是全知全能,還有很多沒有完善的部分。我們只是知道概率,這只是一個虛的東西,還有很多不確定性,只有轉換成真正的事實,那才能說徹底穩定下來了。”
從這間辦公室中走出來的時候,趙師兄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多說什么,然后離開了。
張遠心臟幾乎是顫栗地跳躍著,一時半會間,竟然不知道如何邁開步伐。
這絕對是一條孤獨而又崎嶇的道路……
張遠不知道將人類引導上這一條道路,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
一但開弓,就沒有回頭路。
一旦錯誤,他們只能將希望,寄托在未來發射出去的深空殖民艦上。
他只是在心里計較了一遍又一遍,用各種方式進行計算,進行推理、計算。
豁然間,張遠想起了已經步入平庸的地球文明,想起了新文明學派的創始人,齊遠山教授。
一道跨越了數千年的目光,仿佛投影到了張遠身上,靜靜地注視著他,注視著他們這些新時代的接班人。
包括地球上的王鐘教授,已經凋零在深空的馬艦長,林艦長,深空基金會中一代又一代,默默奉獻的會長……
也包括最后一位,寧愿鋃鐺入獄,也要獲取資金,發送信息的無名會長。
無數道巨人的目光,投影到他的身上。
他看到了,一個橫跨無數代人,延綿數萬年的龐然計劃!
在這一刻,他真正產生了一種冥冥中的感悟,對整個文明走向的一種全新領悟。
談笑人世間,歲月一蹉跎,歷史的車輪實在過于強大,擁有著人類難以阻擋的慣性。
而新文明史學,卻能夠利用這種慣性,略微改變文明的前進方向。
但就算是文明的巨人,依舊只能看穿幾百年,再之后的歲月,還是一片迷霧,這種濃濃的迷霧,總是會讓人產生一種一種茫然之感。
那種猶豫不決的心情,實在不好受,就算找到了所謂的“出路”,人類也不一定敢踏上去。
至于“退路”,其實是沒有的。
如果有,那也是另外的,全新的文明了,雖然依舊是人類,卻不是他們這一代了。
“這就是平庸法則啊,絕大多數的路都是平庸的,絕大多數的文明,也是平庸的……”
張遠仿佛看到了,人類,一個骨子里充滿了平庸的文明,掙扎著試圖擺脫自身的宿命。
整個過程中沒有憤怒,也沒有驚天動地的大事,宇宙銀河系中的不起眼角落,正在發生默默地改變。
默默間燃燒全身的鮮血,拆下自己的肋骨,掏出了心肺,試圖拋棄一切所珍愛的東西,只為成為……
真正的超凡文明!
時光匆匆的流逝著。
轉眼間,一年的交接期過去了,十九級的工作崗位,已經是飛船里邊的高層了,更多的還是學習管理方面的內容。和這些老人交流是非常愉快的一件事,能夠在他們身上學到非常多的東西,無論是知識,還是人格方面。
不過到了這個時間點,無論愿不愿意,張遠將再次進入冬眠當中。
丁院士等人正在向他揮手告別。
對于他們這些老人而言,這已經是本次時光旅行中最終的終點站了。
張遠的眼眶情不自禁濕潤了起來,這一次冬眠之后,他將再也見不到自己的老師。
丁院士笑道:“不要傷心,我這一輩子過的還算不錯,在地球上拿了許多獎,還當過艦長,圓滿達成人生目標。現在又這么多老家伙陪著我一起養老,喝喝茶,下下棋,生活多么愉快……估計還能再活個十幾年的。”
“下面的一切,就交給你們這些年輕人了。”
張遠點了點頭,深深地鞠了一躬。
丁院士只是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事到如今,也沒什么好矯情的,該說的話早就已經說完了,該交代的也交代掉了。
這一天總是會到來。
張遠在兩位護士的攙扶下,安靜地躺進冬眠倉當中。
燈光緩緩地關閉。
再見了,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