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緯并沒有說謊,最大的遺憾確實不是沒有女朋友。在梁朝緯看來,沒有女朋友沒什么不好的,他本身對家庭、對婚姻就是持否定和懷疑態度的。
梁朝緯的家庭本來是比較幸福的,但后來因為父親嗜賭而支離破碎。在梁朝偉10歲那年,父親離家出走。本來就比較敏感的他越發的自卑和敏感,上學時總是壓低腦袋出門,放學時總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家,生怕有人問及他的家事。
對梁朝緯來說,最大的遺憾就是家庭破裂。梁朝緯恨自己的父親,恨父親不負責任地拋棄家人,以至于原本學習不錯的他15歲就放棄學業,出去賺錢,幫母親分擔生活壓力。為了賺到更多的錢,他曾經長時間身兼兩職,做過售貨員、賣過熱狗……
梁朝緯恨自己的父親,如果現在父親提出要跟他見面,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拒絕。不過在他內心最深處還是隱藏著對父親的愛,在夢里他無數次夢到父親不賭博,也沒有離家出走,全家人和和美美的過日子。
家庭破裂是梁朝緯21歲的人生中最大的遺憾,而他最想要的就是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過日子。這些內容無數次出現在梁朝緯的夢里,要進入這個情境,對他來說簡直是易如反掌。
在梁朝緯小時候,在父親心情好的時候,總是會陪他一起下棋。雖然這種時間很少,但卻是他整個童年時代最幸福的時光。下棋的場景是跟父親聯系在一起的,因此這個場景經常會出現在他的夢中。
此時此時,梁朝緯腦海中也出現了和父親下棋的畫面。梁朝緯落下一子,得意洋洋地看著父親道:“我這小子一落,你就輸了。”父親盯著棋盤思考了一陣,露出了欣慰地笑容:“你長大了,我下不過你了。”梁朝緯聽到這話笑了笑,輕聲道:“爸,這些年你過得好嗎?”父親微微嘆了口氣:“還好。就是特別想你。每天都想,夜里做夢都想。”……
許望秋靜靜地看著梁朝緯的臉,注視著臉上的表情。他看到梁朝緯嘴角情不自禁的翹起,看到眼緊閉的雙眼中有眼淚滲出,他知道梁朝緯應該進入情境中了。
等了三四分鐘,許望秋覺得差不多了,伸手拍了拍梁朝緯,將他從情境中喚出來,問道:“感覺怎么樣?”
梁朝緯輕輕呼了口氣:“挺好的。”
許望秋直接道:“現在你要做的是,想象你被汽車撞了,倒在了路邊。現在你要死了,無法實現自己的愿望,也無法彌補自己的遺憾了。此次此刻你最想做的是什么,就活下去。你在心里不住的告訴自己,我要活下去,必須活下去。現在你進入規定情境,去體驗那種感受。”
不同的人臨死的時候,心理狀態是不一樣的。比如有的老人兒孫滿堂,活了一百歲了,走得就比較放松。而梁朝緯要演的是一個年輕警察,是被暴徒殺死的。他肯定是不愿意死的,他身體的內在本能也不允許他放棄,在這個過程中一定會表現出求生欲的。如果能夠將這個求生過程演出來,那整個表演就非常鮮活。
梁朝緯開始按照許望秋的要求,去想象自己被車撞了,無助的躺在路邊。緊接著,他開始在心里反復念叨“我必須活下去,要是我死了誰來照顧我媽”、“我必須活下去,要是我死了誰來照顧我媽”……
許望秋指導梁朝緯反復演了好幾遍,滿意地點了點頭:“你應該體驗到人瀕臨死亡是什么樣的狀態了。接下來,我們正式排練李杰死亡這場戲。我剛才說過,要把這場戲演好,不但要將心理狀態呈現出來,生理狀態也要呈現出來。現在你需要在身體抽搐、呼吸急促的同時,將人物的心理過程完成呈現出來。這有點難,但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這也是我選擇你來演這個角色的根本原因。”
正常情況下,體驗派演員在演這場戲的時候,會通過各種手段讓自己相信一切是真的。比如鄧超演《烈日灼心》的時候,真的進行了注射,他還讓醫生推快一些,這樣會不舒服,會更接近注射死亡的狀態。也就是說,鄧超表演的過程除了注射的藥物不一樣,不會真的死亡外,其他的跟真正的死刑是一樣的。正因為如此,鄧超真正進入到了規定情境,真正感受到了死亡來臨的恐懼,以至于他的身體不由自由的抽搐。
梁朝緯在銀都接受的是斯坦尼體系的訓練,是標準的體驗派演員。他理所當然的采用了體驗派的演法,努力讓自己進入規定情境,讓自己相信一切都是真的。不過梁朝緯的這場戲跟鄧超的戲不一樣,沒有太好的手段幫他進入規定情境,只能通過想象力和信念感來實現。
梁朝緯是天才沒錯,想象力和信念感比一般演員要強。不過他在銀都接受訓練的時間太短,而且演戲的經驗很少,要演好這場戲還是太難。他能夠進入規定情境,能夠將人物的內心呈現出來,也能夠讓身體抽搐,讓呼吸急促,但他無法將讓兩者同時呈現出來。
一連演了六七遍,梁朝緯始終演不好。他將生理狀態呈現
出來后,就無法集中注意力,將人物的內心呈現出來;當他控制好了心理狀態,將人物內心呈現出來,生理狀態卻又達不到要求。
許望秋感覺這么演下去不行,決定讓梁朝緯換一種演法:“這場戲其實有兩種演法,一種是完全沉浸在情境中,真的相信自己馬上要死掉,內心真的感到恐懼,而這種恐懼感會讓你的身體不由自主的抽搐,會讓你的呼吸變得困難。另一種做法有點像《射雕英雄傳》中周伯通的武功左右互搏,就是一心二用,一邊控住控住身體,一邊呈現人物的內心。既然你無法讓自己的身體因為恐懼會抽搐,那就試試第二種演法。”
一心二用的演法屬于間離效應,屬于表現派的演法,中國傳統的戲曲表演就有這種東西,有相應的訓練。按照體驗派的理論這么演是不對的,但在實際操作中,有些戲按照體驗派的演法簡直沒法演,采用一心二用的辦法就簡單得多。比如李雪建在《嘿,老頭》中獨自喝酒的長鏡頭,在演的時候就必須一心二用,一邊控制手,讓手不停的抖;另一邊要呈現人物的心理狀態。
許望秋在北電讀書的時候,學的是體驗派的東西,但作為導演他關心的是演員呈現出來的效果,而不是用什么方法演。在他看來,只要能把戲演好,體驗派也好,表現派也罷,或者其他流派都可以,沒有高下之分。
梁朝緯也沒有門派之見,他擔心的是:“一心二用是小說中的內容,真的能做到嗎?”
許望秋點頭道:“當然可以。在一些戲曲表演中,演員載歌載舞,這就是典型的一心二用。有些演員甚至能夠一邊唱,一邊寫毛筆字。”
梁朝緯發出一聲驚嘆:“這也太厲害了吧,他們是怎么做到的?”
許望秋解釋道:“這種一心二用,并不像小說中描寫的那么夸張。這種一心二用,其實就是對某件事相當熟練,能夠維持慣性,這個時候將注意力集中于第二件事件上,或者在兩個事件之間注意力來回轉換,達成同時進行的效果,實際人的注意力只能在一個時間點停留在一個事件上。你在演的時候,就先抽搐,讓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這樣做三四分鐘,等你的肌肉有了記憶,能夠保持慣性了,這個時候你轉移注意力,去呈現人物的內心,這樣就能達到一心二用的效果,將這場戲完美的演出來。”
梁朝緯聽完好似醍醐灌頂:“原來是這樣的,聽你這么一說,我就懂了。我知道該怎么演了,我可以演好的。”
圍觀的工作人員也都恍然大悟,原來所謂的一心二用是這么回事啊。
汪明全捅捅江大衛的胳膊,低聲道:“許導演好厲害啊。我從來沒見過像他這么會指導演員的,要是早點遇到他就好了。”
江大衛笑著調侃道:“現在也不晚啊,只要有愛,年齡不是問題。”
汪明全笑罵道:“去你的。”
梁朝緯按照許望秋的指導,躺在地上專心致志的控制著自己的身體,讓自己的身體不住抽搐,同時急促的呼吸著。三四分鐘之后,他感覺差不多了,自己的肌肉有記憶,能夠保持慣性了,便放開對身體的控制,開始呈現人物的內心的狀態。
圍觀眾人很快看到了令人震驚的一幕,梁朝緯躺在地上,身體不住抽搐著,嘴巴微微張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就好像呼吸不上來;與此同時,他將人物的內心呈現了出來,眼中閃著驚恐的光芒,眼神不住游動,像是在尋找救命的稻草……
等到梁朝緯演完,圍觀的工作人員都噼噼啪啪鼓起掌來,都覺得梁朝緯的表演精彩極了。尤其是見過臨死狀態的人,更是覺得梁朝緯的表演絕了,跟真正的死亡幾乎一模一樣。
梁朝緯聽到眾人鼓掌叫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導演,我的表演沒問題吧?”
許望秋微笑道:“總體上很好,但還是有瑕疵。人不管是什么原因死去,臨死前都會因供氧不足而導致臟器衰竭,這個時候人會呼吸困難,提不上氣,呼吸比平時急促,而且更短。呼吸會干擾說話,人臨死的時候說話一般都是斷斷續續的。由于身體本能想要呼吸,一直在努力呼吸,死亡之后,人嘴巴都是張開的;你演到最后嘴巴閉上了,這就不對。”
圍觀的工作人員對梁朝緯的表演驚嘆不已,聽到許望秋說梁朝緯的表演有瑕疵,懷疑許望秋是不是故意挑梁朝緯的毛病。不過聽完許望秋的解釋,他們都心服口服,覺得許望秋說得太對了。
梁朝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導演,那我再來一遍。”
許望秋笑著點頭道:“再來一遍。”
一個小時之后,拍攝工作全部做好。梁朝緯換上警服,躺在地上,身體不住抽搐著,嘴巴微微張開,急促地呼吸著。隨著許望秋“開始”的口令響起,拍攝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