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潛淵只是復述了一遍事情的經過。
原本還有一些對當前局勢的看法,想要告訴張楚。
比如眼下與天行盟的關系,并非無法修補。
他放走了燕驚鴻。
與燕家就還有商量的余地。
甚至,不需要搞定燕家,只要能走通一個比燕家更加強力的天行盟實權人物的路子,就能輕而易舉的化解這次事件所產生的后遺癥。
事實上,這次的時間發生了偏差,但至始至終都并未完全超出他的掌控。
要說他真正失算的是,他未曾料到那些公子哥背后的勢力聯手,竟然能爆發這樣強大的力量!
他也沒想到,太平會與將北盟捆在一塊,竟然連那些雜魚都擋不住……
就是玩刀子和玩腦子的區別。
玩刀子的人,考慮問題很直接:打得過,還是打不過。
打得過,我就是大哥,就可以為所欲為,事事剛正面,我得不到你的心,但我能消滅你的人!
打不過,那我就是弟弟,那凡是就得慫一點,被人欺負、受點委屈,能過去也就過去了,日子雖然不那么舒心,但好死不如賴活著嘛!
而玩腦子的,心可就臟了。
遇道問題,首先考慮的就是真實力量對比,利益,人脈等等,綜合實力。
然后各種試探,收買,賄賂,近攻遠交等等手段一起上陣。
很多時候壓根就沒考慮打不打得過的問題。
因為他根本就沒準備打!
但張楚這一掌,將他剩下的那些話,給通通的堵了回去。
哪怕不聰明的人,也能看出,張楚現在需要的不是有個人給點撥他,給他獻言獻策。
而是需要有個,給他遞把刀子,他好去砍死那些動了他女人,還敢來報仇的王八蛋……
烏潛淵明顯感覺到,張楚這次晉升六品后回來,性情上有些變化。
前陣子,他的性子越來越陰郁,喜怒不形于色,心思也越來越沉,什么事兒都裝在心里,想要自己一個人扛。
而現在,他的性子更接近于昔年在錦天府當土霸王時的囂張跳脫性子。
高興了,就哈哈大笑。
不高興了,就翻臉抄刀子砍人。
他的理智告訴他,先前那個喜怒不形于色的張楚,更加沉穩。
但他卻由衷的為張楚能重新走會陽光下,變得開朗、樂觀,而感到高興。
世人只記得你殺人如麻、力敵千軍的雄偉英姿。
又幾人知你也曾是唇紅齒白、白衣勝雪的翩翩少年郎……
剩下的那些話,烏潛淵不準備說了。
這輩子都不準備說了。
他想要抄刀子砍人,那就讓他砍好了。
殘局,他來想辦法去收拾……他希望自己有那個能力,且不會再搞砸了。
但那些話他可以不說。
有件事他是一定要說的。
“老二,有個事情我一定要告訴你!”
烏潛淵說道:“那個燕驚鴻,是我安排人放走的,當時我的想法是燕家樹大根深,勢力怕龐大,咱們沒必要把事情做絕了,真與燕家分個你死我活……對不住,這事兒是我不對,我不該那自家人受的傷害和委屈,作為條件去交換利益。”
這個事他可以不說。
只要他不說,誰也不會知道。
這事是老黃親手操辦的,騾子的風云樓也不可能查到!
但他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張楚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這事兒吧,你做的的確不怎么地道,不過你要道歉也不應該找我,應該去找幼娘,那丫頭耳根子最軟,你說兩句好話,她會原諒你的。”
“而出于我的角度,如果我這次去封狼郡是空手而歸,那我會萬分感謝你的這個決定,讓事情沒有糟糕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如今我在封狼郡有所獲,我也還是得感謝你,幼娘挨了一耳光肯定很委屈,我也的確是很憤怒沒錯,但咱們殺光那些腦殘公子哥,再殺光他們那些腦殘爸爸,這口氣兒差不多也就順了,真為了這點事兒去跟燕家那種勢力死磕,太不劃算了!”
他說的都是真心話。
老黃沒好氣兒的撇了撇嘴,道理你都懂,還感謝得那么勉強?
烏潛淵卻只覺得如釋重負:“你能理解就好!”
張楚這樣說,就代表這事兒他真不計較了。
“嗯,你沒問題了吧?”
張楚站起身來,挑起嘴角對烏潛淵說道。
但烏潛淵卻分明看到,他的眼神里有怒火在噴張。
他連忙說道:“沒問題了!”
“那好!”
“騾子,摔旗子,召集幫中所有弟兄們,隨我去砍死那群土雞瓦狗!”
他的語氣不甚激烈。
騾子卻好像又看到了那些年,他們兄弟三個跟著大哥,在夜幕下的城西來回奔跑,殺得血流成河的那些激昂日子。
他覺得心頭有一把火在燃燒。
一把已經熄滅很久,也曾以為再也不會點燃的火。
他“噌”的一聲從座椅上彈起來,大聲道:“是!楚爺!”
話還沒說完,他就邁步往堂外沖去。
那一溜兒小跑的架勢,一點都不像個手底下掌管著幾千號人的堂主。
反倒有些像當年那個跑腿的傳令兵。
烏潛淵見狀站起來,但還未說話,就被張楚一只手壓回了座椅上:“得啦,你也不瞧瞧您自己這老胳膊老腿兒的,要折了點啥在戰場上,您我是繼續砍人吶,還是掉頭去給您找您那手腳去?”
“在老奴在,沒人能傷得了我家老爺!”
老黃不服氣的大聲道。
烏潛淵卻是笑呵呵的說道:“你都說是老胳膊老腿了,還找它作甚,反正也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留著也無甚大用處!”
“說什么蠢話!”
張楚笑罵了一句,道:“行了,踏實在家里呆著看看書、喝喝茶,你先前不說那個什么狗屁沖虛宗宗主把咱們逼得很慘嗎?等著,我去把他的頭擰回來扔后邊茅坑里,當夜壺!”
他轉身,甩開大步向堂外行去。
堂內明明沒有風,他的衣袍卻獵獵自動,好像一桿揮向敵軍的簇新戰旗那般果決、凌厲、朝氣蓬勃!
烏潛淵有些失神。
他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見過這個樣子的張楚了。
這家伙好像也和他一般,還未真正年青過,就開始衰老了。
烏潛淵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十幾天前的除夕夜,好像就是這家伙二十五歲生日。
這么多人圍著他轉,竟然沒有一個人想起這件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