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也算得上是祝福的話,那美和醬確實是個天才。
巖橋慎一對這只小狐貍心服口服。在新的一年之始,收下她這令人不知該作何反應的祝福——
如果這真的能算得上是祝福,而不是這家伙想看熱鬧的瞎起哄。
巖橋慎一重新戴上長頸鹿頭套,跟美和醬和中村兄一起,離開紅白歌會的后臺,坐進同一輛車里。
車里有事先準備好的啤酒,在各回各家之前,三個人先一齊舉杯,慶祝新一年的開始。
奔波了一整晚,剛結束了一場晚會,幾口酒下肚,頓時感到身體懶洋洋的。巖橋慎一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不過,盡管身體感到疲倦,腦袋還興奮得很。
不光是他,美和醬跟中村兄也一樣。
除夕之夜,全國的電車路線徹夜運行。吃過了年飯之后,興沖沖走出家門,在徹夜長鳴的鐘聲里忘卻了疲倦,歡天喜地大鬧一通的人到處都是。
樂隊的經紀人把三個人挨個送回去。巖橋慎一先回一趟家,重新換身西裝,再去給中森明菜打電話。
圣誕夜后,中森明菜邀請巖橋慎一,新年時去她清瀨的老家做客。說起這件事,是在早飯的餐桌上。她若無其事的語氣,好像是在問他要不要鹽瓶。
巖橋慎一站在電話機前,等待電話接通時,想起她那副故作鎮定的樣子,還覺得有意思。
中森明菜這個人,有什么事都寫在臉上。
就算故意裝作無所謂、不在意,也往往因為灑脫得過了頭,又暴露出心里的緊張。
既然是除夕夜,清瀨的中森家,就不止是千惠子一個人。她的兄弟姐妹,也許那位離家出走的父親也會回去。除夕夜邀請他去清瀨的老家,和平時約他回去品嘗千惠子招待的午飯,是兩回事。
從她走紅開始,八卦周刊時不時就拿她和家人之間的關系做文章充版面。從蓋了中森大樓時,半是夸獎半是含酸的說她“重視家人”,再到和家人之間因為金錢弄得不愉快的負面報道。還有她那個大張旗鼓要追隨姐姐的腳步出道、最后沒了影兒的小妹。
連普通大眾,都知道她和家里的關系有些微妙。更不要說巖橋慎一,從和她相識起,就對她的家庭有所了解。這幾年,聽她傾訴,也幫忙出主意。
整個中森家族,真心疼愛她的,莫過于母親千惠子。先前,中森明菜也只把他帶去介紹給千惠子。而現在,卻是要把他帶回到老家去,介紹給家族的其他人。
哪怕是和她關系微妙的家人,她也要把巖橋慎一介紹給他們認識。即使她和家人關系微妙,也不會瞞著巖橋慎一這件事。
這個中森明菜,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她全部的一切都攤開在他面前。
既然意識到了這件事,巖橋慎一又怎么可能不答應她的邀請。不僅如此,還要學著她的坦率,一并送上來自他的邀請——
即使是個讓中森明菜一陣手忙腳亂的邀請。
結束了紅白歌會,中森明菜照例婉拒歌手們之間的聚會——正如邀請她的人也對她不會參加心知肚明,此時不過例行公事。
老經紀人大本送中森明菜回去,不過,今天份的工作并未到此結束,而是要按中森明菜的安排,先送她回趟家,再到巖橋慎一家接人,送他們兩個回清瀨的中森家。
徹夜不眠的除夕夜,路況想也知道會是什么樣子。等到了清瀨,一時半會兒多半連個停車的地方也不好找。往年的除夕夜,紅白歌會結束以后,只要沒有另外的安排,也都是大本送中森明菜回老家。只不過,今年要額外多加一項,附帶一個巖橋慎一。
剛公開了交往,除夕夜就被中森明菜邀請回家過年。大本在心里,為這份進展神速捏一把汗。不過,老經紀人也只是在心里這么想想而已。
從NHK打聽離開,回去的路上,中森明菜時不時拿出手機,一副想撥出個什么號碼,卻又按捺不住的樣子。
一路上的車況不怎么樣,等待的時候,大本從后視鏡看到她這副模樣,有些奇怪。要是擔心讓巖橋慎一等太久,那干脆把電話打過去不就行了。
也或許電話是想打給其他人?
大本心里的問題,當然得不到回答。中森明菜到最后,也沒有撥出任何一個號碼。她把手機放回包里,扭頭去看窗外——
那副表情,一張有點期待、卻又有點像是鬧別扭的臉。
大本當然不知道,今天晚上的紅白歌會后臺,巖橋慎一其實也在場。如果他今晚一直在家里的話,也用不著這么麻煩,先送她回家,再一起去接巖橋慎一。
繞個圈子,就是為了免去撲個空。
紅白歌會散場以后,歌手們都是從NHK大廳離開。中森明菜到家的時候,心里算著巖橋慎一差不多也應該回去了。
不過,她不給巖橋慎一打電話,重新換了衣服以后,又檢查健太的食物和水。一邊陪小狗玩,一邊等待著巖橋慎一主動打給她。
從NHK大廳回去的路上,中森明菜想著巖橋慎一此時也正坐在車里,和DREAMS
TRUE的吉田桑、中村桑在一起,就想給他打個電話。
但到最后,還是按捺住了這個念頭。
也或許,就是因為路上有個想打的電話沒有打出去,此時此刻,才非要等著巖橋慎一的電話打過來。
這點小心思,明顯的連她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
……但又理直氣壯。
巖橋慎一的電話到的不早不遲,中森明菜接了電話,重新安置好了健太,又給等在公寓接待室的大本打電話,請他去準備車子。
出門之前,她彎下腰,拍拍小狗的頭,笑瞇瞇地說:“健太要乖乖在家哦”馬上要見到巖橋慎一,和他一起回老家的喜悅,在臉上掩飾也掩飾不住。
往清瀨去的路況,比想象當中要好些。
倒是從清瀨到東京都內的上行線,很有一點水泄不通的意思。不夜之城的東京,在除夕夜更加明亮,隨便望出去,都是星光閃閃。
礙著大本在場,兩個人不好太膩歪,也不方便聊今天晚上的紅白歌會。然而,越是這樣,心中就越是涌動著一份激烈的、掩飾不住的情感。
中森明菜忽然伸過手去,啪嘰打了巖橋慎一的膝蓋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被他的目光盯視著的時候,與他四目相對,忍不住笑了起來。
“什么也沒有”她眨眨眼睛。
巖橋慎一瞄了一眼前面的大本,有樣學樣,也把手伸過去,放到她膝上,打了一下。眨眨眼睛,一本正經,“什么也沒有。”
“……”中森明菜瞪他一眼。叫他勾起一肚子諸如“小氣、狡猾”之類的話,但偏偏又不能說個痛快。一時之間,頗有那么點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的微妙感覺。
眼看她鼓起腮幫子,巖橋慎一叫她逗笑了,又把手伸過去,攥住她的手指頭。
這還差不多。
中森明菜心里這么想,卻偏偏扭過頭去,不看巖橋慎一,而是去看車窗外的風景。盡管如此,被攥住的手指頭卻一下下勾他的手指。
后排的兩個人你一下我一下,前面的大本努力繃起臉,默默開他的車。畢竟是處變不驚的老經紀人……
大本默默嘆氣。
車里還放著中森明菜的折紙書。平時,回到家里,輕而易舉就能找出一大堆要做的事,反而是坐在車里,從一個工作地點奔赴另一個工作地點的路上,更能專注學習折紙。
巖橋慎一指了指那本折紙書,問她,“最近,有學什么新的折紙花樣嗎?”
中森明菜搖搖頭,把折紙書拿過來,翻到其中一頁,“最近在學這個。”她指著書頁上的折紙小猴子的花樣,長出了口氣,“不過,稍微有一點難度。”
姑且也算是個折紙達人了。連她也說有難度,看樣子是不簡單。
巖橋慎一湊過去,看著折紙書的內頁。雖說一直在跟中森明菜學習折紙,不過,他從來沒有看過折紙書,全憑這個教學水平不太高超的老師安排。
而這會兒,發現了巖橋慎一正在看折紙書,中森明菜撅起嘴,“不許看。”她把書往旁邊拿開一點,跟他耍賴,“你不許看、不許看”
巖橋慎一有點無奈,提醒她,“‘不許看’,只說一次就好了。”
中森明菜把折紙書抱在懷里,樂得哈哈大笑。這副得意的模樣,好像自己抱著的,不是一本折紙書,而是一本被別人看到了就會失去效力的魔法書似的。
清瀨的中森一家,打定主意要狂歡到早晨。紅白歌會結束以后,明惠第一個提議去把家用的卡拉OK機搬出來,還和家人們開玩笑,說這是“家庭版紅白歌會”。
千惠子第一個捧場,“我要當審查員。”
大兒子明宏第一個反對,“才不要做什么家庭版紅白呢。……聽上去也太寒酸了吧?”他對大姐一家除夕夜跑回來過年,多少有點不樂意。
中森明惠叫弟弟掃了興,嘴上玩笑著抱怨了一句,“真過分。”
二兒子明法一副要置身事外的樣子,“不管是對決也好,別的什么也好,總之,我可絕對不要唱。”他重新打開一罐啤酒,“我要再喝一杯。”
他未必是有意如此,但也確實歪打正著,把微妙的氣氛給趕跑了。
明法的妻子,趁機積極響應,“那我可要唱個盡興!”她笑著去跟大姑姐搭話,兩個女人開始一起擺弄這臺如今一年也就能用這一次的家用卡拉OK機。
和室里的氣氛再度輕松下來。只要氣氛炒熱,連說著絕對不唱的明法,也照樣接過了麥克風。不過,在場的人雖說各想各的,但此時此刻,心里至少惦記著同一件事。
千惠子重又被兒女們的歡聲笑語包圍其中,然而,內心深處,并沒有因為這一時的和睦而高興。
和室里熱熱鬧鬧,外間的動靜就聽不真切。
直到起居室的拉門被拉開,中森明菜探出半個身子,笑嘻嘻的和里面的人打招呼,“新年好!”
千惠子第一個歡迎女兒,“新年好,明菜。”她看著走到中森明菜身后的年輕男人,露出笑容,語氣爽朗,“歡迎你來,慎一君。”
母親的話,像是個信號似的。中森明菜不在意哥姐們投過來的目光,往旁邊讓了一下,用眼神示意巖橋慎一進來,在他旁邊,充當起了介紹員:“這位就是巖橋。”
她也不覺得這話由自己主動說出來是件應該害羞的事,直白了當,和家人們宣布,“是我正在交往中的男朋友。”
巖橋慎一聽她這么正式的宣布自己的身份,盡管交往已久,仍未免有點不好意思。像個不擅長說話的人,突然被拉到了舞臺中間。
雖說中森明菜想要捉弄巖橋慎一的時候,計劃往往以失敗告終。但巖橋慎一卻是真的,時不時從這個桃浦斯達身上看到讓他意外的一面。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因為她這個人坦率、待人真誠,所以偶爾就會有這種讓他驚訝的瞬間。
那一點的不好意思,從他心頭一閃而過。緊接著,體會到的是她這個人的決心。
中森明菜富有勇氣,巖橋慎一當然也不會退縮,走進這間因人多而擁擠的和室,向千惠子問好,又和中森明菜的兄姐們打招呼。
和室里,不見中森明男的身影。除夕夜是最適合若無其事的將往事一筆勾銷的日子。既然中森明男沒有出現,看這樣子,離家出走的父親仍沒有回來的打算。
但中森一家,妙就妙在,兒女們對父親不在家早就習以為常,不當回事。
中森明菜在清瀨的老家,以及這間和室,巖橋慎一來過不止一次。千惠子準備可口的飯菜,他和中森明菜一起吃個盡興,三個人相談甚歡。那時,內心平靜安寧,并沒有來拜訪女朋友家人的緊張。
然而,此時此刻,向千惠子問好的時候,巖橋慎一心里,忽然拘謹了起來。但他不認為這份緊張的來源,是因為和室里除了千惠子,還有中森明菜的其他家人在場。
那么,是因為什么呢?
不過,和室里的氣氛熱熱鬧鬧,沒有留出讓巖橋慎一在當下思考的余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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