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岡的巖橋家老夫妻兩個全憑巖橋慎一安排,東京的千惠子則頗為期待,想要見一見巖橋慎一的母親。
這份未曾謀面之前產生的好奇心,來自于中森明菜對巖橋千代的描述。
會一個人預訂東京的餐廳去用餐,把帶回家來的花束送給初次見面、還是在那樣的情形下意外相見的人。這么一位與眾不同的奇妙女士。
商店街出來的人,要和文化人出身的兩夫婦當親家。不僅如此,千惠子還得獨自一人應對男方的家長。想一想,也是件有點辛苦的事。
可是,因為對巖橋千代這份模湖的好奇心,倒讓千惠子覺得一切都沒什么。不僅如此,也沒有那種唯唯諾諾、準備凡事聽憑男方安排的順從。若不這樣,也就不是千惠子了。
巖橋慎一和靜岡的老家溝通過,再把溝通好的結果轉達給中森明菜,順便接收一下來自她那邊的、關于千惠子的意見,兩個人都心里有底,商量著行事。
這種情形,與其說是兩邊父母見面商談,不如說是小夫妻兩個安排兩邊父母認識一下。
只要年輕的兩個有主見,意志堅定,雙方父母之間,自然而然,不會橫生枝節。
新年一開始,中森明菜排在最前面的工作,就是和V3的合作,為著這個緣故,盡管兩個人平時回家的時間有早有晚,但隔幾天,就有機會在工作場合見面。
到了準備結婚的階段,兩個人雖然工作時間的時候仍舊公事公辦,一點沒有被私人關系影響到合作。但收了工,如果湊巧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沒有安排,就大大方方坐同一輛車,出去吃點東西,見縫插針約個會。
巖橋慎一的司機,從前輩飯島三智那里繼承來了“不聽、不看、不說”的三智,只要接到了人,就自動關閉感情開關。
但中森明菜的老經紀人大本,卻向來感情充沛,內心豐富。要是巖橋慎一坐上中森明菜的車,老經紀人難免在心里暗戳戳念叨一番。
中森明菜回事務所匯報了將要結婚的事之后,盡管野崎社長大方表示了同意,但畢竟關系重大,所以告訴中森明菜,請她容事務所留出準備的時間,再將此事公開。在那之前,暫且只會跟事務所的幾位高層先通氣。
業界的事,小范圍討論,都有人盡皆知的可能。正因如此,中森明菜也表示理解野崎社長表現出的寬容大度,讓這個桃浦斯達近來對事務所充滿了信任。
事務所的工作人員不知情,但大本這個朝夕相處的老經紀人,隔三差五看到這兩個人湊到一塊兒,商量買地還是買公寓,有些話不用說就已經心中有數。
這樣的時刻,這兩個湊在一起,商量要買地買房子的人,除了是要結婚成家,急著買地,還能有什么別的理由?
先前,大本曾在中森明菜單方面流露想買地的想法時,隱晦勸說她現在不是個好時機。可到了兩個人一起滿心憧憬的看起了土地,這種勸人精打細算一些的話,就絕對說不出口了。
怎么能對著別人的人生,說出“這么做了不保值”這種話呢?
過去,不知道這兩個人今后是什么打算的時候,大本覺察到中森明菜想要買房的想法時,心里暗暗擔憂,生怕她腦袋發熱,自己掏腰包買房子。
可是,今時今日,兩個人就差要把“結婚”貼在腦門上,各種擔憂也就都成了多余的。不論是對中森明菜買房子想法的擔憂、又或者是巖橋慎一有可能是個口味廣泛的風流才子……
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
只要結了婚,便是和過去做了個切割,這仿佛是個心照不宣的規則。風評再差的浪子,只要結了婚,身份發生轉變,此后家庭沒什么幺蛾子,那誰也不會翻他過去的舊賬。
此時此刻,唯有一點,是大本能夠確定的。那就是,看這樣子,他要再換個鞍前馬后的藝人,這事到底是要成真了。
去年,DREAMSETRUE一張《決戰金曜日》大賣特賣,僅僅憑著這一張單曲帶來的收入,就讓巖橋慎一入賬了超過一億日元。單曲大賣,專輯則要沖擊三百萬張,帶來的收益更不用說。僅僅去年一年,作為DREAMSETRUE制作人的分成,就足夠巖橋慎一在東京買塊不錯的地。
賺得多花得多,錢總是不等在錢袋子里捂熱乎,就要變成另外一種方式陪伴在他身邊。這樣的巖橋慎一,在最近的這兩年里,總算結束了這種賺到就趕緊花掉的模式。
中森明菜雖說知道他是名制作人,社長桑,還給DREAMSETRUE當制作人,收入應當很豐厚。但或許是最初認識巖橋慎一時,他的貧窮人設過于深入人心,又或許是中森明菜本人不怎么擅長管理金錢,所以對別人的腰包也沒什么概念的緣故……
直到兩個人開始商量買房子的事,巖橋慎一跟她盤算了一下自己的家底,中森明菜才驚覺,“社長桑和制作人桑竟然賺這么多!”
巖橋慎一面對她這十足夸張的反應三分真五分演戲外加兩分惡作劇的挖苦,只有笑著提醒她,“不要忘了,身為歌手的你,都能賺到那么多。”
“聽上去真令人不爽,巖橋桑。”中森明菜一本正經,好像她上交的分成是到了巖橋慎一的口袋里似的。
巖橋慎一招架不住她這么耍寶,忍不住輕輕拍她的腦門,“這話要去跟野崎桑說。”
“也是。”中森明菜捂住腦門,想了想,“而且,身為巖橋桑的太太,應該是和巖橋桑一起,成為了被不爽的對象才對。”
她自己開始覺得不可思議,“我可從來都沒想過,有一天,要結婚的對象是個有錢的社長桑。……跟你說,我其實很不喜歡有錢人。”
“還好,我不是社長桑了。”巖橋慎一說了句俏皮話。
中森明菜指出巖橋慎一話里的漏洞,“和你交往的時候,你就已經是社長桑了。”
“不過,是個貧窮的社長桑。”巖橋慎一笑道,“如今的世道,租三坪地開炒冰店也是社長桑。”
中森明菜開始嫌棄他,“可以不說這么冷的笑話嗎?巖橋桑。”
巖橋慎一則裝模作樣的嘆氣,“就不能不要一口一個‘巖橋桑’嗎?”
“那要叫你什么?”她眼睛一眨,就冒壞心眼。
巖橋慎一瞄了她一眼,“除了‘巖橋桑’之外的。”
此話正中她下懷,這個中森明菜開始盤算,“那可簡單多了,像是‘社長桑’,‘巖橋P’,‘橋巖桑’之類的……”
曰本電視業界的黑話,故意把要說的詞顛倒過來,比如把“巖橋”說成“橋巖”。能想到這種冷死人的段子,真不愧是業界大前輩。
她一邊掰著手指頭細數,一邊留神巖橋慎一的反應,見他無語,便打住了,笑嘻嘻的湊近他,“但只有我和你的時候,還是叫的親熱一點比較好吧?”
這個中森明菜捉弄完了人以后,稍微再賣個乖,就叫巖橋慎一覺得拿她沒辦法。
但相處久了,隨便用哪個身體部位想一想,都能想得出來,真要是接她這個話茬,百分之一百二,又要聽她說一堆肉麻兮兮的奇怪稱呼。巖橋慎一了解她了,就絕不上鉤。中森明菜沒得逞,只能沖他做個鬼臉,萌混過關,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結束話題。
然而,盡管巖橋慎一到底能有多少個稱呼的方式這件事還是個謎,但他軟飯之王的人設,卻在這一天里及及可危,面臨人設崩塌的風險。為了不讓這種事發生,晚上出去遛狗的時候,當兩個人又慣例到常去的店小坐時,他果斷選擇了交給中森明菜來埋單。
新一年新開始,前兩周,健太被小助理帶去寵物醫院,開啟了人生的新篇章。取下了尹麗莎白圈以后,還是一條無憂無慮的小狗,撒嬌鬼本性更是一點沒改。
帶著小狗散完了步,回去的最后一段路,照例又是巖橋慎一抱著它,中森明菜和他肩膀挨著肩膀,兩個人慢慢走著。
剛才,兩個人討論買地的事,說著說著,話題就跑到了其他地方。這一會兒,遛完了小狗,要回家的路上,巖橋慎一又想起了這一回事。
開年以來,東京的地價非但不見回升,甚至目前看來,下跌的勢頭也打不住。仿佛是哪里被戳破了一個洞,只能看它不斷萎縮,卻無法知曉破洞要如何補起來。
如果說去年,還會有人帶著“趁下跌時買入”的想法,到了今年,恐怕即使嘴上不說,心里也已經清楚,這不是趁下跌時買入,而是買了以后不知道究竟會跌去多少。
而在地價之外,今年的一年之初,各方各面,也都流動著有別于前幾年的氣氛。其中的標志性事件,是今年的春斗成果,第一次確定了工資漲幅將要降到了百分之五以下。
所謂的“春斗”,是自1955年起,每年一度的由曰本工會組織的為工人提高工資而進行的談判,即:春季工資斗爭。
不過,這東西雖說聽上去是站在工人一邊,為工人們爭取權益,但正如所有在一開始打著“爭取權益”旗號而成立的組織那樣,最后漸漸走向另外的方向。
早在七十年代,春斗就已經變味,第一次石油危機時,工會更是配合企業,在慣例的春斗開始時,放棄站在工人一邊的立場,對企業退讓,連年對工資的增幅要求不斷降低,助力受到影響的產業實現了削減支出總額的目標。
此后,春斗日漸墮落,與最開始舉辦時,已經是不同的兩碼事。然而,不管春斗到底變成了什么,新一年的工資漲幅是高是低,這件與普羅大眾密切相關的事,往往透露出許多的消息。
在去年后半年,經濟學家與媒體人喊出“泡沫破滅”這個詞的時候,世間還沒有意識到,“泡沫破滅”這件事,到底意味著什么。
股市泡沫破滅時,大眾能夠安慰自己,崩壞的只是股市,不去想股市崩潰后,會有怎樣的連帶效應。
地價下跌時,大眾仍能找個理由,讓自己相信問題僅僅出在這里。可是,當與生活息息相關的工資漲幅第一次降到百分之五以下,大眾又要如何安慰自己?
又或者,這一連串的事件,當發生了第一件事時,就已經意味著之后的事也成了必然?
報紙與電視臺,巧舌如黃的評論家們,能把米國大統領倒在曰本首相膝頭寫成是“衰弱的米國得到了曰本的幫助”,并得到曰本人們的廣泛支持。
可是,米國畢竟是遙遠的,生活是近在眼前的。當春斗成果出爐,面對這個結果,最擅長運用文字的評論家們,要怎么去書寫和描述,才能讓大眾安心接受這個結果?
新一年之初,前一年的壞消息沒有轉壞為好,便又添了新的壞消息,整個社會,都充滿著難言的人心惶惶。有媒體的美化,有仍舊紙醉金迷的夜生活,有永不停歇的迪斯科……只要沒有人戳破那層窗戶紙,曰本人仍舊能閉上眼,讓這場美夢留的更久一點。
在新一年之初完成了出道的TRF,出道單曲至今人氣不減。除了正規發行的主流單曲之外,GENZO還特別制作了一張迷你專輯,不對外正式銷售,而是在全國的迪斯科里使用,為的是鞏固組合的人氣,并更多的打開知名度,增加受眾。
如此不安定的一年,這支組合大受歡迎,并且持續受歡迎,已是顯而易見的事。
“我覺得。”
巖橋慎一正沉浸在思緒之中,忽然之間,被中森明菜的聲音打斷了思考。他偏過頭去,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中森明菜慢慢說著,“比起公寓,果然還是買一塊地,蓋一座房子,那樣更好一些。”
她說完這一句,看著巖橋慎一,露出個小小的笑容,反問他,“你說呢?”
兩個人在這一刻,也稱得上是一份奇妙的心有靈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