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亞特領著羅恩抱著一只裝著五十枚大銀馬克和幾顆瑪瑙的錦盒來到宮廷副相鮑爾溫伯爵的府邸時,鮑爾溫伯爵正在宮廷大殿中與原宮廷副相現任財政大臣貝爾納伯爵爭得不可開交。
爭論的焦點是宮廷對服役期滿應當敘功論賞的見習騎士如何分封采邑封地的問題。
去年夏天宮廷囿于財力限制為了征召一批精銳的軍隊應對東境的戰事壓力,在侯爵大人的提議下宮廷向整個伯國境內下達了冊封見習騎士的命令,隨后不久就有數十人參加見習騎士的冊封遴選,最終有二十四名應招者被冊封了見習騎士,這批見習騎士中除了三個有門路背景的留在后方擔任一些容易立功又沒有太多危險的軍職外,其余的二十一個人全都帶著自己的軍隊開赴戰場同施瓦本軍隊作戰。
二十一人中,有六個人的靈魂永遠地駐守在了東境戰場,還有八個人是躺在馬車上被人拖著回的貝桑松;剩下的七個全須全尾歸來的幸運兒中只有四個是立下了戰功的,另外三人大戰剛開始不久就被北線戰場慘烈的戰斗嚇破了膽,無論指揮官如何嚴令,這三個人都拒不肯沖鋒作戰,結果被惱羞成怒的戰場指揮官以臨戰退縮拒不履命的罪名給關押了起來,這些家伙不僅不可能被冊封為騎士,更將面臨軍法的嚴厲制裁。
對戰死的見習騎士,宮廷出于平息死者家族怨氣的考慮保留了他們終身見習騎士的身份,死者家族的土地在十年內不用繳納除戰爭稅以外的所有稅賦,但是見習騎士的身份是不能繼承的,他們的英勇戰死只能為自己的家族帶來十年的免稅特權。
對重傷無法痊愈的見習騎士區別對待。經東境戰場發回宮廷的文書核實,八個重傷者中有五個是立下了戰功的,這五個重傷見習騎士會被宮廷剪去燕尾旗,但是由于他們已經不再適合作為騎士為宮廷領兵作戰,所以這五個人只能享有終身騎士的頭銜和特權榮譽,宮廷不會給予他們采邑封地。另外三個剛剛上戰場還沒來得及殺敵就重傷的倒霉家伙只能享受和戰死者一樣的待遇——終身見習騎士、享受十年免稅權。
戰死、抗命、重傷者的處置都得到了宮廷眾人的基本一致認可,爭端的關鍵在于留守的三個人和有戰功的四個人之間,因為他們都是有資格獲得騎士頭銜和采邑封地的人。
這批二十四名見習騎士都是以勃艮第伯國侯爵伊夫雷亞·奧托的名義征招冊封的,他們的爵位封地都必須由侯爵大人自行安置。
爵位簡單,無非是一紙印信文書。
但是封地問題就犯難了,伊夫雷亞侯爵的直屬領地都是伯國最富饒肥沃的土地,這些封地早就被侯爵最心腹的家臣親眷或是宮廷權貴分割干凈,就算是像蒂涅茨郡城這樣不是很富庶的封地也交由侯爵曾經的侍衛長彼埃爾子爵代管,而宮廷中其他有封地的伯爵子爵和權貴大臣都不可能將自己的封地交出來讓宮廷分封給這批見習騎士,畢竟這些見習騎士是侯爵的封臣,有地的大貴族們既不能從這些人身上收取賦稅,也不能要求這些人為自己領兵作戰。
伊夫雷亞侯爵不斷居中協調,最后只得拿出稅賦減免、商貿特權、宮廷官職作為條件從各位勛貴手中換取封地。
由于戰爭主要發生在東境溫特圖爾省,鮑爾溫伯爵的封地中戰死的騎士比較多,空出來無人繼承的領地也有一些,鮑爾溫伯爵為了替伊夫雷亞侯爵分憂并借此鞏固在侯爵心中的地位,他自愿拿出了兩個騎士領交給宮廷處置,當然伊夫雷亞侯爵還是為此給予了鮑爾溫一個宮廷傳令官的官職和溫特圖爾省亞麻布的經營特權。
財政大臣貝爾納伯爵見鮑爾溫在侯爵面前出了風頭,也拿出了自己在蒂涅茨郡南部的溫斯頓莊園交給宮廷作為騎士采邑......
最后伊夫雷亞侯爵從貴族手中換來了五塊騎士采邑(采邑中建有城堡和領民)。
但是面對四個在前線立下戰功的見習騎士和三個在后方有背景靠山的見習騎士,如何分配這五塊土地就演變成了另一場爭論。
三個留守后方的見習騎士中有兩個在宮廷中有靠山,他們有一個人是侯爵夫人兄弟的次子,另一個是宮廷軍事大臣的私生子,這兩個人已經確定了會被冊封為騎士并各自分封一塊肥沃的騎士采邑,另一個叫迪安的見習騎士打通了財政大臣貝爾納的門路,他的家族私下里拿出了六萬芬尼的巨款打算從貝爾納手中“買下”溫斯頓莊園,所以一向精明吝嗇的貝爾納伯爵才會慷慨地拿出自己的莊園交給宮廷處置。
當財政大臣貝爾納提到迪安這個名字的時候,鮑爾溫伯爵立馬就坐不住了,這個家伙一開始是投奔到鮑爾溫伯爵門下的,他的家族給鮑爾溫伯爵送去了巨額的財物,并在鮑爾溫伯爵手下謀取了一個軍資押運官的軍職,但是后來鮑爾溫伯爵發現這個貪得無厭的家伙居然繞開自己暗中與貝桑松的商人勾結,吞沒了不少軍資大發橫財,鮑爾溫伯爵原本打算狠狠地懲治一下這個不知深淺的家伙。
但是迪安事發后立馬轉投到了財政大臣貝爾納手下,而且他的家族似乎還和宮廷中的權貴有交結,鮑爾溫伯爵迫于死對頭貝爾納伯爵和一些宮廷權貴的壓力,只得放棄了對迪安的深究。但是現在貝爾納居然提出將溫斯頓莊園分給迪安作采邑,鮑爾溫伯爵當即提出了強烈地反對意見。
“貝爾納大人,若是溫斯頓莊園還是你自己的封地,那怕你賞給一個最卑賤的奴隸我都不會說一個“不”字,但是現在溫斯頓莊園收歸宮廷,作為宮廷副相我堅決反對將這座莊園封給這個叫迪安的家伙!!”鮑爾溫伯爵硬生生地將財政大臣的提議頂了回去。
貝爾納瞪了一眼鮑爾溫,眼前這個老家伙暗中奪去了他的副相之位不說,還在宮廷中處處與他作對,他當即反駁道:“副相大人,您總不能因為迪安受不了您的暴虐離您而去就處處刁難人家,迪安在為宮廷服役的這半年中不辭辛苦地來回奔波運送軍資,而且他的家族為了保衛侯爵大人的領土奉獻了數萬芬尼的戰爭捐稅。這樣的忠勇之人難道不應該厚待嗎?況且迪安就是從蒂涅茨出來的,將溫斯頓莊園封給他作騎士采邑正好適合!”
鮑爾溫伯爵一時氣憤險些說出迪安家族給了財政大臣巨額賄賂的事,但是他突然想起了自己也曾收過迪安的錢財,到嘴的話又變了,“若是按來處分封采邑,那見習騎士亞特也是從蒂涅茨郡來的,而且他是實實在在戰場立下的戰功,那溫斯頓莊園更應該分封給他!”
貝爾納聽到亞特這個名字,火氣蹭蹭往上冒,指著鮑爾溫伯爵的鼻子吼道:“亞特那個雜種,他曾經像強盜一樣劫掠過溫斯頓莊園,還殘殺了我的封臣!這樣的雜種也就副相大人能看得上,現在居然還想霸占溫斯頓莊園,做夢!”
鮑爾溫是故意用亞特這個字眼刺激貝爾納,他扭過了頭,對著殿中眾人道:“貝爾納,溫斯頓莊園的事情早有定論,到底是誰的錯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見殿中兩位重臣又要開始扯出陳年往事爭論,伊夫雷亞侯爵厲聲喝住了兩人,道:“現在談論的是立功見習騎士的采邑問題,你們把這些爛事扯出來干什么!!”
殿中兩人見侯爵大人有些怒意,方才瞪著眼各自坐回兩側的靠椅上。
“鮑爾溫和貝爾納兩位考慮的都有道理。但是現在宮廷只剩三塊騎士采邑,卻還有五個騎士需要分封,且不說采邑的好壞,僅僅是誰封地誰不封地就是一個大問題,所以我們還是先談論一下這個問題再考慮其它的吧~”年邁的宮相大人見鮑爾溫和貝爾納兩人帶偏了話題,趕緊出來和稀泥。
殿中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于是接下來殿中眾權貴大臣又開始根據剩下五個見習騎士的戰功、家族背景、利用價值等諸多因素考慮哪些人能夠獲得封地,哪些人只能冊封騎士而不能獲得采邑封地……
廷議一直持續到了正午時分,這場廷議從一開始就摻雜了太多的家族勢力和宮廷斗爭,以至于真正的戰場軍功到最后只是一個次要得不能再次要的影響因素。
作為一個在勃艮第伯國沒有真正家族背景的異鄉人,一枚卷入宮廷副相與財政大臣私人斗爭的棋子,在塔爾堡立下顯赫戰功的見習騎士亞特沒有得到與他戰功對等的公正待遇。
“侯爵大人,我認為無論如何應該分封給亞特爵士一塊騎士采邑,您的領土還在面臨敵國的進犯,面對周遭的餓狼,您需要他這樣忠勇無畏的勇士替您守護,而怠慢一個立功的勇士會讓其他為您征戰的勇士心寒。亞特雖然是倫巴第人,但是他與倫巴第有破家滅族的仇恨,他手下的軍隊我見過,雖然人數不多但是全都是精銳戰兵,若是以后宮廷需要再次征召,他將是一支利箭。并且他和他的父親還曾是奧洛夫主教的宗教護衛,這樣一位忠于上帝、忠于您的勇士不該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鮑爾溫為亞特做著最后的嘗試。
伊夫雷亞侯爵也覺得有些虧待這個在東南邊境立下戰功的勇士,但是作為一個伯國的主人他需要考慮各方的平衡,“我也知道這樣對他來說有些不公平,但是鮑爾溫,勃艮第伯國現在需要更多更有力量的家族支撐,我只能先顧眼前。放心吧,我不僅會冊封他為正式騎士,而且還會賞賜他足夠的金錢作為補償。”
伊夫雷亞侯爵轉頭對財政大臣貝爾納說道:“貝爾納,從宮廷帑庫中拿出五萬芬尼給亞特.伍德.威爾斯,兩萬芬尼給大衛.帕特里克(另一個立功見習騎士)作為沒有分封采邑的補償,如何?”
貝爾納連連搖頭,道:“侯爵大人,宮廷帑庫為了應對這場戰爭已經快要耗盡了,而且戰爭還在繼續,伯國的商稅農稅受戰爭影響一再縮減,那些自由城市也拒絕向我們增繳稅賦,宮廷帑庫必須留下足夠的金幣維持伯國的運轉。”
財政大臣見侯爵大人一臉為難的表情,繼續道:“給大衛的兩萬芬尼倒是勉強能擠出來,但是給亞特的五萬芬尼太多了,怕是有些困難。況且我可聽說這個善于劫掠的家伙在施瓦本搶了不少的錢財貨物,他還會未必看得上宮廷補償的錢幣。”
貝爾納又想起了什么,笑著站出來對侯爵說道:“侯爵大人,我倒是想到了一個解決的辦法。”
“嗯,你說說看?”伊夫雷亞侯爵身體前傾認真聽著。
“據蒂涅茨郡的稅務官來信說,這個叫亞特的家伙曾主動提出并在蒂涅茨南方邊境的一座橋頭設置了一道稅卡收取入境商稅,既然他喜歡在那兒設卡收稅,那索性就將那座鞘連同周邊的土地一起賜給他做采邑,這樣他也得到了采邑封地,宮廷也能省下大筆金幣,兩全之策。”
貝爾納的話音剛落,鮑爾溫就提出了反對,“貝爾納大人,亞特在邊境設卡收稅是因為當時蒂涅茨郡拿不出錢財供應邊境治安巡邏隊才想出的權宜之計,南部邊境那里全是連雜草都不易生長的荒原硬土,如何產糧?周圍百十英里連個村落莊園都沒有,現在南北商貿阻斷僅靠商稅收的錢你讓他如何供養軍隊?”
“副相大人,您說這也不行那也不可,為了一個立下些許戰功的小小見習騎士百般刁難侯爵大人,難道那個亞特是您的私生子?”貝爾納的話就明顯是挑撥鮑爾溫和伊夫雷亞侯爵的關系而且帶著辱罵的意思了。
鮑爾溫當即跳起來指著貝爾納的鼻子罵道:“貝爾納,你再敢胡言亂語,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貝爾納也不是善人,不顧身旁宮相的勸阻,與鮑爾溫當庭對罵起來。
“夠了!!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伊夫雷亞侯爵終于發怒了。
“把南境那座橋頭稅卡連同周邊五英里范圍的土地封給這個亞特做采邑,十年內不收任何稅賦,然后帑庫再拿出一萬芬尼賞給他,就這樣。”伊夫雷亞侯爵一錘定音。
“現在,我們討論一下如何應對寒冬之后的戰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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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伯爵府邸的公事房中,鮑爾溫伯爵打開了亞特放在桌子上的精致錦盒看了一眼,合上盒蓋推給亞特,道:“亞特,你把東西都帶回去吧,你的事情我盡力了,但是顯然迪安那個雜種在宮廷中的勢力不小,我沒能給你爭取到溫斯頓莊園作為騎士采邑,侯爵大人已經在廷議上決定了將蒂涅茨郡南境的那座橋頭稅卡連同它周邊五英里范圍的大片土地封給你作為騎士采邑,為了彌補你,侯爵大人還特意讓宮廷帑庫拿出了一萬芬尼給你。為了你的事情我在廷議上與財政大臣撕破了臉皮......”
亞特絲毫沒有為鮑爾溫伯爵帶來的“壞消息”感到意外和難過,他整個上午都在思考如何合理地拒絕宮廷給他的其它封地,然后再把山谷那塊土地收入囊中。
亞特內心沒有絲毫波瀾,臉上絕望失落的神情卻無法抑制:“既然侯爵大人已經決定了不給予我一塊真正的采邑,我就不讓您為難了,畢竟您已經為我得罪了宮廷權貴,我不能再給您添亂,奧洛夫主教大人那兒我也會把您做出的努力告訴他。”
“至于桌上的東西并不是我送給您的私禮,這是我對您領地中戰死在塔爾堡的勇士英魂的補償,請您務必替那些戰死的英靈收下。”
鮑爾溫為亞特的誠摯動容,他又摸一下桌子上的錦盒,想了想,道:“亞特,要不你加入宮廷禁衛軍團吧。我可以讓你當一個軍團方陣隊長,你手下的士兵都可以帶進軍團,這點權力我還是有的。”
亞特還真擔心鮑爾溫伯爵會將他納入宮廷禁衛軍團,這樣的話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會付之東流。
亞特表現了一絲的驚喜,然后又立馬恢復了失落,低聲道:“多謝宮相大人的美意,宮廷禁衛軍團中權貴勢力更多,我又是一個只懂戰爭廝殺的賤民,盡管有您和奧洛夫主教大人的照拂,但是在各種勢力交雜的軍團中我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一個問題。”
“不過~”亞特欲言又止。
“不過什么?你說出來,我能幫上忙的一定會盡力,就算是為了那些戰死塔爾堡的英靈。”鮑爾溫拍了拍桌上的錦盒。
“宮相大人,您知道宮廷封給我的那片采邑根本沒辦法產出一粒糧食,而我也是真的想訓練一支效忠于侯爵、效忠于宮相大人您的精銳軍隊,但是訓練士兵需要錢糧供應......”
“亞特,你是不是有其它的想法?直接說出來吧。”
“宮相大人,我想請您向侯爵大人請命為我冊封一塊土地。”
“哪塊土地?”
“蒂涅茨南方邊境,波熱山和拉梅爾山之間的那片荒谷。”
鮑爾溫在腦海中努力回憶搜索了一遍,模糊地想起了好像確實有這么一片山谷,問道:“你要那片無主荒谷中的廢土有什么用?據我所知,那個地方數百年來都荒無人煙,雜草叢生、野獸出沒,你難道指望在那里種糧食?”顯然鮑爾溫伯爵也沒親自去那片谷間地看過。
“我和我父親這些年為了躲避仇人的追殺一直藏在那片荒谷密林中,家父的尸骨也埋在那里,家父是從那里倒下的,所以我想從那里站起來。另外我也希望您能保留我巡境官的職務,這個位置是您給我的,我還沒有完成我的使命......”
亞特將希望把荒谷廢土封給他做采邑并保留宮廷南境治安巡邏官的愿望對鮑爾溫和盤托出。
鮑爾溫思考了一會兒如何運作,道:“保留你巡境官職位的事情我現在就可以做主,但是若想再封一塊土地作為采邑,那你估計就得放棄宮廷賞賜的一萬芬尼,盡管是荒谷廢土那也是可以種出糧食的......”
“可以!”亞特爽快地答應了。
............
三天后,勃艮第伯國宮廷對立功見習騎士的采邑封地問題拿出了定論。
亞特•伍德•威爾斯晉升為勃艮第伯國宮廷護衛騎士,騎士采邑為蒂涅茨郡南境稅卡一座包括周邊一英里范圍的土地以及波熱山與拉梅爾山間荒谷中三千英畝的無主荒地,兩塊騎士采邑十年之內不繳納賦稅;同時亞特擔任的宮廷南境治安巡邏官成為宮廷的正式官職,巡境隊中常備的五名士兵按軍團輕裝步兵待遇由蒂涅茨郡代表宮廷撥付武器薪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