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垂,瑯琊郡清砂南岸停泊的畫舫燈火通明,時已至月末,天上的月娘嬌羞地隱去了一大半,只留下一彎玄月,江面上霧氣蒙蒙。
眼前的是一艘七七四十九條柱蓬的三層畫舫,艇尾高高地翹起,上面掛著一面笙旗,繡著繡娘精美的繡花刺繡,三層都有伸縮活動的雨篷,可以在雨天時拉出,遮住操漿的船夫。入夜后,畫舫中恰到好處的燭光紅燈籠、掩蓋不住的笙歌風情,似乎都在暗示著此處做的是何種營生。
洛澗瞧著眼前這畫舫,眼皮一陣陣地抖動,似乎自己都能看到自己頭上的黑線了,無奈地看著自己身旁這位穿著一襲藍長袍、黑綸巾,雖然是男子裝扮卻是青秀俊俏得不像話的蘇暮心,問道:“這就是你說要帶我去的好地方?”
蘇暮心輕搖了幾下手中的紙扇,扇面畫著山水、寫著詩詞、落著名款、蓋著紅章,縱然是再沒眼光的人,也能看出出自名師之手不是凡品,蘇暮心道:“瑯琊郡已屬江北,這兒的姐姐、妹妹們雖是比不得長樂苑,但是與江南佳麗們相比又有另一番風情,公子難得來一趟,錯過了豈不可惜了?”
洛澗此時內心十分的混亂,他在碧云莊一轉眼已經待了十日的光景,平日里便是休養生息,好好地看顧著自己的傷。閑來與蘇暮心談聊一些音律之道、江湖奇聞趣事,又去讓廖伯給自己號脈看看那奇怪的脈象,幾日下來便是有些無趣,就隨口提了一句:這瑯琊郡有沒有什么好玩的去處?
沒錯,就是洛澗自己提出要去尋個好玩的地方。但是,洛澗就算是撓破頭皮也想不出自己當時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是有什么語氣亦或者語境不對的地方嗎?如果沒有,那么蘇暮心怎么會將自己說的尋個好玩的地方誤會成了這么般意思?
這種情況下,難道不是她做起個當地的導游,帶自己游歷一番當地的名勝古跡、絕美山水嗎?怎么會跑到秦樓楚館、江岸畫舫來了呢?當然了,若是蘇暮心是名男子,好玩一詞讓她理解成這番意思倒也是沒有什么不對的,但怎么說她都是個女子啊,而且看她女扮男裝的模樣,是想要跟自己一同進去吧?原先以為帶上一個女扮男裝的安蠡笙上青樓已實屬怪異了,沒想到時隔不久又是讓一個絕色美人做東帶自己去逛青樓,這到底是什么騷操作?
蘇暮心沒有在意洛澗古怪的神色,徑自地踏上了畫舫搭至岸邊的木板,登上了畫舫。
“哎喲!木哥哥呀!”洛澗還沒來得及跟上,就看到衣著貼身而略顯暴露的鴇兒姐已經貼了上來,嘴里招呼個不停:“木哥哥,木哥哥喲!”胸脯一個勁地往她手臂上挨著擠。
蘇暮心折扇一合,道:“阿芝姑娘,好生不見呀。”
阿芝許是看得女扮男裝的蘇暮心青秀俊俏,又許是往日以來的出手闊綽,讓她一見著蘇暮心便立刻精神抖擻了起來:“木哥哥呀,我還以為您看不上我們這幫姑娘了呢,大家伙兒都想死您了呢!快,快快請進。”
蘇暮心道:“阿芝姑娘別急著呀,我這不還有一位朋友呢嘛?”
阿芝一瞥蘇暮心身后的洛澗,瞧著他小小的個兒,又這般臉嫩的模樣,許是哪家大戶人家的公子讓這木哥哥帶來縱白龍的吧,心想今夜也不知道是哪個小賤人能用了這臉嫩的小公子了。
不過這鴇兒姐又豈會把心里所想道出?而是一臉熱情地道:“喲!木哥哥還帶了貴客來喲!這位爺怎么稱呼啊?”
蘇暮心道:“稱一聲洛公子便可。來,洛兄,我們進去瞧瞧!”
這阿芝聞言便很識趣的在前面引路,洛澗和蘇暮心稍落于后,對著這一船鶯鶯燕燕的風情,洛澗熟視無睹,倒是有些意味深長地學著阿芝念了一句:“木哥哥?”神情似笑非笑。
蘇暮心倒是沒有什么尷尬,十分大方地道:“往日里我經常來,與她們甚是熟稔,她們便是這般稱呼我的。”
洛澗聞言,倒是完全沒有想到她會這般落落大方地承認了,心想難道是我誤會了?這不是什么風月場所?但是看著一船的鶯鶯燕燕,晃得眼花的風流光景,怎么看都是風月場所啊。此時他們穿過了一樓,沿著側面的樓梯直接轉上了三層,推開了觀江閣那雕刻得甚是繁雜的雕花木門。
眼前這情景,又是讓洛澗愣了一下。
這個豪華的觀江閣里,坐著一位高大的男子,一身綢制袍服,款式入時,一看便知是顯貴人物,見他一手拿著小酒杯,一手拿著折扇,兩邊的姑娘羅裳輕衣,臉色嫣紅,朱唇輕啟,鮮紅的肚兜中春光乍泄,盈盈之語不絕于耳,正忙著招呼這位貴客。
“我再喝真的就要醉了,等會木爺到了可得罵我了。”侑觴之下,貴客半推半就,一雙已經醉得有些迷離的眼睛左顧右盼,既舍不得那春光乍泄的肚兜,又放不下手中的佳釀。
“木哥哥,您約的張喬張爺早就到了。”阿芝道:“不過他可是沒有等您,便自顧自地喝了呢。”
張喬見是蘇暮心進門,又看見他身后的青年,想必這就是蘇暮心今晚約見自己的目的了,他露出滿面笑容,放下酒杯就前去與他作揖行禮道:“木爺,您可算來了!我都等你好一陣了!”
蘇暮心象征性地寒暄了兩句,便揮手讓鴇兒姐把陪酒的姑娘、配樂的樂師都清了出去。那張喬倒是有些不舍的樣子,眼光追著那婀娜的身影跑了好一會兒才回了過來。
蘇暮心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倒是喜歡風月場。”
張喬道:“木爺有所不知,這里多是些凄慘的人兒,我們來玩可不就正好打救了她們嗎?嗝”說著又打了個酒嗝,呼出一陣難聞的酒味。
蘇暮心甩開折扇,輕搖了幾下,才道:“言歸正傳,這是五百兩,你點點?”
張喬接過銀票,草草地翻看了一眼,夸道:“木爺果然很是大氣!”要知道平時他與人開口都是四百五十兩,蘇暮心不僅沒有壓價,反而還多給了。
張喬搖著紙扇,散了散酒氣,扯開了一些袍子的領口,俯身從腳邊的箱子中取出一個小小的木盒子,道:“這是你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