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前面就是建康的門戶石頭城。過了石頭城,只需小半日便可入建康,城中有一秦淮河,夜間燈火輝煌,兩岸景色宜人,若真人喜歡,我這便命人先行安排。”船頭之上,桓溫指著遠處一座巨大的石山對周誠說道。
“建康啊!這里我曾經生活了數年之久,那時候這里還叫建鄴。”周誠目光越過石頭城,看到了更遠處繁華熙攘的城池,目光之中滿是回憶之色。
桓溫聞言微微一愣,建鄴這個叫法如今已經非常陌生了,他雖然近幾月來都在周誠左右,也沒想到周誠竟然是三國時期的人物。
“剛剛得到消息,會稽王帶領朝臣在朱雀門迎接我們,隨后太后與皇帝會在宮中賜宴,不知如此安排,真人是否覺得可行?”桓溫繼續說道,將健康朝堂安排的行程告訴周誠,不過言語之中卻多有詢問周誠的意思。
幾日前接到司馬昱的書信,在周誠的示意下,桓溫便讓三萬大軍駐扎在了武昌,沒有繼續向建康進發,倒是讓雙方關系緩和了不少。
如今司馬昱率群臣親迎,皇帝太后又在宮中設宴,禮數上倒也算是足夠了。
只不過這番禮數從表面上看,皆是在迎接桓溫這位功臣,倒是有意在忽略周誠。
“到了再說吧。”周誠依舊目視前方,無所謂的答了一句。
當桓溫的樓船距離建康城近在咫尺的時候,王羲之也來到了東山之中。
在山中景色秀麗之處,有一片屋舍與數畝良田。
屋舍簡易,多為竹屋茅舍,田地之中種植著蔬菜瓜果,似乎這里的主人住在此地,就能夠自給自足。
遠遠的從那茅屋之中還傳出瑯瑯的讀書聲:“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圣人者”
王羲之走向其中一間最大的茅舍,漸漸的能夠清晰聽到其中傳出的聲音。
當王羲之站在屋外時,看到里面正端坐著十余個孩童,這些誦讀聲正是孩童們發出的,他們所背誦的,是一片道家經典文章,先秦莊子的《知北游》。
王羲之沒有走入茅舍,而是立在外面靜靜的看著,在這些孩童前方,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席地而坐。
這男子相貌清雅,雖然身上衣著普通,卻難掩名士風流。
此人正是王羲之的至交好友,曾經患難與共的謝安。
“停。”忽然謝安豎起一掌,出聲讓屋內孩童停止了背誦。
孩童們的聲音戛然而止,看得出來這些孩童對謝安很尊敬,也很懼怕。
謝安叫停了孩童們的背誦,卻沒有看向屋外,也沒有招呼王羲之,而是繼續對著孩童們說道:“知北游你們已能盡背,我且問你們,何為圣人?”
座下有孩童躍躍欲試,謝安看了這孩童一眼,對他微微點頭示意。
而后這孩童便起身,對著謝安躬身一拜,隨后朗聲答道:“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是故至人無為,大圣不作,觀于天地之謂也”
“可知何意?”見這孩童將原文背出,謝安又自然的問了一句。
“小侄尚不能明其理”剛才答問的孩童有些尷尬的低下頭說道,聲音也沒了先前那般洪亮。
“哈哈嘻嘻”茅舍之中其他的小孩頓時低聲的笑了起來。
“嗯?”謝安見這些子侄取笑剛才的孩童,鼻中冷哼一聲,頃刻間茅舍之中又安靜異常。
謝安的目光掃過這些孩童,最后又落在那個站起來回答的孩童身上,而后開口說道:“謝沖敢于回答,也能直面自己所不知道的。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有何可笑?”
“你們又有誰人,能解這其中之意?”謝安繼續說道,目光又一次從每一個人身上掃過。
原本那些嘲笑謝沖的孩子紛紛低下了頭,面露慚愧之色。
這些孩子基本都在十歲左右,莊子的文章本就晦澀難懂,他們大多是這兩日才勉強能背誦,謝安也還沒有講解其中的意思,讓他們解釋其中含義,確實有些難度了。
不過當茅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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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大多數孩子,都慚愧的低下頭時,卻有兩個孩子依舊目光平視。
這是一男一女兩個孩童,女孩年紀稍大,約有十二歲。男孩稍小一些,看起來不過十歲的樣子。
他們二人也是剛才唯一沒有嘲笑謝沖的人。
“知道的人沒有去嘲笑不知道的人,同樣不知道的,反而嘲笑起他人來。”謝安目光落在這兩個孩童臉上時,神色緩和了不少,又說了一句有些感慨的話。
謝安的話讓那些低頭的孩童越發愧疚,不過這種教育也確實深入人心,讓這些孩子從心中認識到了自己剛才行為的錯誤。
“謝玄,你說說看。”謝安看向那個十歲的男孩,叫出了男孩的名字,讓他解釋一下何為圣人。
這個謝玄也是謝安的侄子,是他長兄謝奕的兒子。
因為謝安學識淵博,雖然沒有入朝為官,卻早已名動天下,他在東山辦族學,謝氏便將所有子弟都送到了這里讓他管教。
謝玄自幼便有遠超常人的聰慧,或許這一切也與他的母親有關,他的母親阮容,正是竹林七賢中阮籍阮咸的后人。
聽到自己叔父叫自己,謝玄立刻起身,對著謝安也是恭敬一拜。
而后緩緩開口道:“小侄也只明字里行間之意,先圣莊子思想浩若煙海,也不知我所理解對與不對?探究了天地的偉大,才能通曉萬物生長的道理,順應自然無所作為,不妄加干涉天地運轉,這樣的人才是圣人。”
謝玄先是一番自謙之言,而后才將自己的理解道出,拋開他對文章的理解不說,也可以看出,謝玄確實擁有與年齡不符的成熟與穩重。
“這便是你心中的圣人?”謝安忽然一問,卻并沒有品評謝玄的回答。
謝玄也是有些意外,他從知北游中理解的圣人,便是剛才所說的那樣,但是自己的叔父問自己,這是不是自己心中的圣人,讓謝玄一時無法作答。
“我還有一問,若四時之法混亂,萬物之理不明,圣人又當如何?”謝安忽然站起身來,對著座下十幾個謝氏子弟問道。
以莊子的原文來看,謝玄解釋的那種圣人態度,應該是存在于‘四時有明法,萬物有成理’的狀態下,這是一個前提。
而謝安現在問的則是,當這個前提消失,甚至與原本背道而馳的情況下,圣人又當如何?
這個問題對于這些孩子來說,勉強能聽明白,卻也只有一臉茫然。
此刻甚至就連屋舍外的王羲之,他的臉上都露出了沉思之色。
謝玄也緩緩的低下了頭,眼神之中不斷變化,似乎想到了許多,又被自己否定了許多,最終也陷入了糾結之中。
整個茅屋內外,此刻只有兩人神情自若,其中一人便是提問者謝安。
而謝安的目光也很自然的與另一道目光對視,這道同樣神情自若的目光,來自謝玄身后的少女,那個同樣沒有嘲笑謝沖的女孩。
“謝姜,你的心中已有答案?”謝安叫出了少女的名字。
同樣他的心中也非常好奇,因為這個問題,謝安也是最近幾日才想通的。
他萬萬沒有想到,在自己的子侄中,原本最不起眼的謝姜,最近幾月卻突然大放異彩,現在連困擾自己多年的問題,自己這個年幼的侄女似乎都有了答案。
“若天地失其序,萬物失其法,圣人當以雷霆手段,掃蕩天地污濁,重塑朗朗乾坤。若因一人亂法,圣人便殺一人。若有千萬人亂法,圣人當屠千萬人!”
謝姜緩緩起身,稚嫩的臉上一臉嚴肅,那童音未消的聲音中,竟滿含肅殺之氣。
一句話,讓謝安以一種完全陌生的眼光,看著自己原本熟悉的侄女。
謝姜身前,他的親弟弟謝玄,也回過神身來,一臉詫異的看向了自己的姐姐,只不過在年少的謝玄眼中,詫異之外還有明顯的崇拜。
茅屋外王羲之同樣一臉驚容,那大袖之下的手微微顫抖。
不知何時?他已經下意識的握住了紫毫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