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天然的溶洞,也只有流水無數年的侵蝕,才能造就這樣溫潤的巖壁與形狀各異的鐘乳石。但在其中,卻飽含人工開鑿過的痕跡。
這些痕跡顯然很舊,一些靠近流水之處,早已經變得十分光滑難以辨認,也許這些痕跡出現在幾十年之前,甚至幾百年之前,但因為深藏山腹遠離太陽的光明,一切都還停留在過去的時光之中。
而今天,這些原本被時間塵封的痕跡,卻被青衫人和他的隨從,加上秦軻,重新喚醒。
跟著青衫人進入到洞穴,秦軻看著這寬闊的溶洞,又看向那向前一步一步穩健行走的青衫人背影,黑夜沒能讓他的青衫完全遁形,只因為秦軻擁有著超乎大多數人想象的夜視能力。
只是繼續向前行走了幾百步之后,他那令人驚艷的夜視能力也逐漸失去了作用,這片洞穴深長得就好像地獄的咽喉,仿佛一直行走,就連任何光亮都會被黑暗吞噬。
沒有光,就容易生出鬼魅,如果不是流水的聲音仍然還在耳畔響著,只怕秦軻會立刻打起退堂鼓。
秦軻知道,自己夜視的能力來源于他可以把周遭微弱的光芒在眼中放大十倍,但深入溶洞之后,從外透進來的月光也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雖然說青衫人和阿布在幾次吹氣之后,點燃了火折子,但這種光亮仍然不能讓他看清整個洞內的情況。
自然,他只能觸摸著巖壁,控制著腳步聲,一步一步地跟隨著兩人前進。
有那么一刻,他后悔自己不經大腦思考就跟隨青衫人上山,他總覺得青衫人身上藏著許多的秘密,而現在,當這個象征秘密的黑布被掀開一角之后,有些事情就在他腦海中串聯起來。
江湖人。寶物。黑騎。這些本不該出現在稻香村的人事物難道跟青衫人有關?
盡管只是無來由地猜測,但秦軻心里有些發怵,自己是不是觸摸到了一些不該觸摸的東西?
繼續往前,整個溶洞越發開闊起來。到現在,秦軻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在大山里的哪個位置。
冰冷的水流之中,逐漸涌現一些巴掌大小的魚,與外界的魚兒不同,這些小魚竟然是透明的,在他們的外殼之下,僅僅憑著肉眼就能看清楚它們的五臟六腑。黑暗中他們身上散發著淡淡的光芒,他們沒有眼睛,但卻能靈活的游動不會撞上任何障礙,令人驚嘆。
秦軻知道這種魚,記得有一本書上說過,這種魚的骨頭通常是許多祭祀中的占卜道具,盡管這些魚兒看不見東西,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才能看清楚超出眼睛能看見的東西,比如禍福,比如吉兇。
青衫人顯然對溶洞很熟悉,面對這些魚,他的腳步甚至沒有慢下一絲,反倒是他身后的阿布對這些魚有些好奇,踩著水的他俯下身想要去撫摸,卻因為滑膩的鵝軟石險些摔倒。
順著水流,不斷向前,在水流的盡頭,是一處泉眼,正在不斷地噴涌出水流。
秦軻靠在巖壁上,只覺得周身的氣息越發濕潤。只是……除了濃重的水汽之外,他還聞到了一股不是太好聞的鐵銹味道。
陰影中,似乎有一個身穿白衣的身影,持著長槍,緩緩走來。
秦軻瞇著眼睛,雖然火折子的光亮并不能讓他看清楚溶洞的全貌,但借著這一點點光亮,他仍然可以看清楚那位身穿白衣的并不是什么地獄鬼魅,而是一個身材勻稱,肩膀寬闊的男子。
但不知道怎的,秦軻一股驚懼油然而生,僅僅只是一個跳躍,他就爬上了一段傾斜的巖壁,順著這樣的地方,他繼續往上,找到了一塊高高凸起的巖石,一個翻身,躺在了上面。
“來了?”男子帶著笑聲,似乎等待了許久。
青衫人點點頭:“來了。”
“你沒弄錯。雖然翠微集里說得隱晦,但這里的陵墓卻做不了假,那東西,現在一定在最深處呼呼大睡,只怕這會兒還不知道自己的老巢來了我們這幾個不速之客。”男子一邊說,伸手點燃了火折子,片刻后,一團火光從他手上的火把燃起,火光照亮了洞穴,把他們的影子拉成了長長的蟒蛇,眨眼望去,又像是潛伏在這洞穴之中的鬼魅。
好在秦軻躺的位置高絕,距離那青衫人和阿布尚且有三丈之距,盡管他下方火把的光芒閃爍,但這樣的光芒根本無法真正照亮這龐大的洞穴,自然也就不可能照亮他這只沉浸在黑暗之中的老鼠。
也正因為如此,秦軻多了一些思考的時間。露水順著鐘乳石,滴落在他的肩頭,帶來幾分涼意,但他卻根本沒有心思享受,而是盡量克制著自己的呼吸,讓自己的心臟像是沉睡一般,盡量輕微地跳動。
翠微集?耳邊青衫人交談的聲音弱了下去,秦軻心下稍安,但心里的疑惑卻膨脹了起來,其實他向來不怎么愛念書,師父曾經說過如果他肯拿出在劍術和身法這兩者上一半用心,早就該熟讀四書五經。只是到了今天,他能背全的詩文也寥寥無幾。
但翠微集卻是個例外,那是師父生前最喜歡的書。
一個人喜歡書喜歡到了極點,自然而然就是手不釋卷了,而他從小看著師父捧著翠微集長大,自然而然也對這本書了解不少。
如果說他在師父面前有什么揚眉吐氣的時候,那大概就是他字正腔圓地背誦翠微集詩句的時候了吧?只是逝者已矣,現在回想起來,不由得眼睛有些發酸。
可是,翠微集通篇不過是一些詩句,頂多也就是帶點風土人情,又能藏著什么秘密?那東西又是什么?而……青衫人為什么跟師傅有著這么多共同點?
“還是不要把它稱為‘東西’吧。”這會兒,青衫人又開口了,“如果它是東西,那我們是什么?”
阿布四下張望,卻感覺什么都看不見,只能嘆息道:“一頭神物,卻躲藏在這樣暗無天日的地方,想想實在可惜。”
持槍男子卻笑了笑:“如果他不是被迫躲在這種地方,哪兒有我們的機會是不是?我個人比較反感在這種時候帶什么傷感情緒,這讓我感覺自己好像是在對餐桌上的烤雞懺悔。”
秦軻腦子里更亂了,神物?那是什么東西?
但不論如何,這群人必然不是沖著那埋在土里的石獅而來,否則……他現在不該是在這個洞穴里聽到這些人的說話,而是在村口看見他們拿著鏟子熱火朝天地掘地三尺才對。
“別貧了。長恭,你先過去。”青衫人再次開口道。
而那個被稱作長恭的人笑了笑,手上揮了揮火折子,光芒在身上一明一暗,顯露出他右手的精鋼長槍來:“當然……”
秦軻聽見他的聲音完全消失,火光也消失殆盡。
腳步聲在黑暗中遠去,秦軻徐徐松了口氣,躲在這個地方偷聽他們說話已經有一刻鐘,在這一刻鐘里,他控制著自己的身體盡量地安靜,要維持這種狀態卻也需要花費大量的精力,此刻,他疲倦得像是從山上到山下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
但他不敢有絲毫松懈,隨著腳步聲逐漸遠去,他終于可以確定一件事情。
那個被稱之為長恭的人,正是這一行人之中最可怕的人。
少年時,他就在師父的教導之下練習聽覺的敏銳,到現在,他已經可以隔著很遠聽清楚許多東西。而在這樣的環境中,許多聲音都會被放大無數倍,他能聽見長恭的心臟每時每刻持續的跳動聲。
咚。咚咚。
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被發現行蹤,只怕這如戰鼓一般深沉的心跳聲,會在頃刻之間變成雄獅的咆哮,把他整個生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