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丁墨并沒有第一時間見證神龍的死亡,卻也在之后見到了神龍那化為玉石的龐大身軀,那場群蛇爭斗更是讓他記憶猶新。懷著幾分崇敬的心情,他緩緩地掀開碎布,準備讓神龍逆鱗的神圣與威嚴再度呈現出來。
但當他剛剛掀開一角,面色卻是一變:“怎么回事?”
他皺著眉頭,右手快速地把覆蓋在上面的布料全部掀開,王玄微也是瞳孔微縮,伸手就接過丁墨手中的布料,不知道為何,此刻這片神龍逆鱗上那種難以名狀的威嚴力量,竟全都消失不見了,原本那暗金色的光澤也盡數斂去,整個鱗片仿佛完全變成了另外一件物什。
正午的日光之下,逆鱗反射著慘白的日光,看起來不過是一片稍有光澤度的漂亮鐵片。
“這……”王玄微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心中震驚的他思索片刻,在丁墨尚且還來不及阻止的時候,就伸出手,用肉掌握住了那片神龍逆鱗。
然而什么都沒有發生。
那些龐大到讓人無法承受的記憶,還有那股中正平和卻帶著無窮威嚴的力量,為何此刻會消失不見?
他能感受到一絲溫熱,但那是因為一直存于丁墨胸前的內袋中,一路受著丁墨氣血翻涌的熱量而留下的,可這是神龍逆鱗,按理說,無論丁墨的胸口如何熾熱,就算巖漿滾滾流淌在上面,也不該出現任何變化。
傳說中,它是一個完全獨立的小世界,外界的冷熱與他毫無關系。
顯然,鱗片上的力量不知因為什么緣故,竟然在他奔襲的這七天之中完全消失了。
逆鱗珍貴之處,就在于它上面蘊含了神龍強大的力量,但當失去了這些力量,逆鱗甚至是神龍身上最脆弱的部分,所以神龍一生都將其視作最重要的部分,一旦被觸碰,就會震怒。
現在,這片逆鱗即使在外表上完好無損,可就算如此,又能有什么用呢?
諸葛宛陵繼續細細地咀嚼著,輕聲道:“這本就不是神龍死亡之時褪下的逆鱗,其中并不蘊含神龍一生的力量。而且,這逆鱗鎮壓葉王尸身百年,其中力量早已經衰退,而在神龍死去之后,這片逆鱗自然也就失去了它的力量。”
王玄微盯著這片逆鱗,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一句話。
諸葛宛陵道:“王先生,你輸給我,想來巨子尚且能夠原諒,但如果你把這片鱗片交給巨子,只怕他更會懷疑你是否還有坐在上將軍位置上的能力。墨家朝堂上那些老臣無數雙眼睛盯著王先生,就是等著王先生犯錯,到了那時候,他們必然對你會群起而攻之。王先生如若因此而遭貶斥,可不是我樂見的事情。”
王玄微緩緩轉頭,他現在是站著的,居高臨下,冷冷地凝視著諸葛宛陵:“諸葛先生身為荊吳丞相,竟然會計較我一個墨家上將軍的榮辱?”
諸葛宛陵笑了笑,道:“如果我說是因為敬仰先生而這么做,想來先生必然不會相信。”
“你我皆不是什么圣人,如果有可以,我真的會在這里殺死你,而你如果有必要,也會置我于死地。”王玄微冷漠道,“這你我都清楚。”
諸葛宛陵點了點頭,緩緩回答:“這些年,唐國朝堂上雖然坐著李求凰那樣的平庸之君,但雄厚的底子仍在,不可小覷。而滄海這些年經過曹孟的經營,麾下甲士十數萬,加上三萬虎豹騎,一旦出動,必然聲勢如雷霆。而相比較起來,墨家雖然號稱百家爭鳴,可實際情況,王夫子要比我更清楚。”
“如今天下四分,我荊吳不求一統天下,卻也希望在這場浩劫之中獨善其身,既然如此,我們便不能只是孤軍奮戰。”諸葛宛陵神秘地笑了笑,道,“荊吳需要墨家這個朋友,墨家也需要荊吳這個或能牽制唐國或能支援墨家的盟國。”
王玄微聽著諸葛宛陵對當前局勢的分析,側過頭去的他眼睛里露出幾分欣慰。他和諸葛宛陵對天下大勢的看法出奇的一致,如果他們不是相互為敵,說不定會是某間小酒館內能坐下來痛飲一番的知音,但現在……
“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諸葛先生。”王玄微冷冷道,“墨家雖然一直看不起出身于江湖的荊吳,但荊吳卻從來不是墨家的敵人。就算不是我,墨家也會聯合荊吳抵抗唐國和滄海。但諸葛先生卻在把這件事情往我身上扯,是什么意思?”
諸葛宛陵平靜地點頭,道:“聯盟與否,確實與王先生無關。但我荊吳要的是一個強而有力的盟國,而非一個因為黨爭而腐朽的墨家。而墨家的強大,需要您和孫伯靈這樣出身于縱橫家的大智大勇之人。”
王玄微聽著諸葛宛陵的贊譽,心中卻莫名地生出幾分悲哀來。墨家內部的斗爭,本就是他一直不愿意提到的一部分。
但這些年墨家內部爭斗日盛,他似乎已經越來越難以回避這個問題,更不要說這一次若非墨家內部的斗爭甚至影響到了孫伯靈和他先前的部署。”
如若孫伯靈未被巨子召回,而是繼續堅守著彭城,再與他密切配合……諸葛宛陵絕對不會有這樣安然坐在這里的機會。
他心中孤憤,看著自己手上已然淪為鐵片的逆鱗,一股氣涌上心頭,他的手一擺。
“咻”一聲響。
丁墨眼前一花,感覺有一道勁風劃過,猛然轉頭去看,于他身后的那塊半人高的巨石之上,多了一道細微的裂紋,那已經失去光澤的神龍逆鱗正深深地卡在里面,只露出一點點黑色的芒尖。
“回城。”王玄微冷冷地轉過頭,甚至不去看諸葛宛陵一眼。
隨著王玄微狠狠地扯動馬韁,仿佛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調轉馬頭,而后,他揚鞭一聲厲喝,胯下戰馬似是立即接收到了他的命令,撒開了四蹄,一路飛奔而去。
五十騎黑騎緊隨其后,揚起的灰塵遮天蔽日。
諸葛宛陵遠遠地看著那黑色騎軍掀起的灰塵消散,卻仍然平靜地下筷,吃著食物,似乎并沒有要走的意思。不知道過了多久,南北通道的關卡城門豁然洞開,遠遠地從門內出了一騎,飛速地向他靠近。
那匹馬顯然是少有的神駿,速度奇快,如地上的一條狂龍,沒用多久,就到了諸葛宛陵的面前。
高長恭勒住馬匹,而這頭由野馬馴化而來的馬此刻仍然有些桀驁不馴,不安分地掙扎了幾下。只不過高長恭坐在它的身上,卻穩如泰山,沒有絲毫動彈。
“別鬧,到時候給你多吃點豆子。”高長恭緩緩地安撫了馬匹,而后縱身而下,走到諸葛宛陵身旁,笑道:“這又是怎么回事?”
諸葛宛陵笑了笑,伸出手從懷中拿出一只繡著蘭草的錦囊。
嗜血逆鱗此刻正靜靜地躺在里面,但他和高長恭此刻都很清楚,若非隔了一層厚厚的絹綢,那鱗片里的殺意絕對能在頃刻之間抽干人的鮮血,奪去人的魂魄。
“神龍逆鱗當年之所以會脫落,恐怕正是因為這一片逆天而生的嗜血逆鱗,如今兩片逆鱗重聚,先前脫落的那一片,對嗜血逆鱗有著天然的畏懼感,在它面前自然會收斂所有的鋒芒……”
諸葛宛陵撫摸著錦囊上精細繡工的蘭草,好像喃喃自語一般。
“所以……你還算準了王玄微一直以來脾氣不怎么好?”高長恭嘖嘖道,“換成是我,這好歹也是一片龍之逆鱗,就算帶回家供著每天三炷香也是很值得炫耀的事兒啊,縱觀天下,有幾人能有這樣的幸運收藏一片神龍褪下的逆鱗?”
諸葛宛陵笑了笑:“王玄微是個重視江山社稷遠遠超過重視錢貨財物的人,逆鱗既然失去了力量,就只不過是一樣把玩的物什,于國于民并無利益可圖,自然舍棄就舍棄了。”
“你繼續這么說,弄得我都要開始崇敬王玄微那以天下為己任的家國情懷了。”高長恭擺擺手,向前走了幾步,站在那正鑲嵌著神龍逆鱗的大石,笑了笑,緩緩伸手。
幾乎是在眨眼之間,殘影緩緩消散,石頭上出現了十余個四散而開的崩裂細紋。而高長恭只是用拇指和食指握住了那片神龍逆鱗,正在向外拉扯著。
隨后,幾道更大的裂痕在巨石上如同雷電劈下一般急速蔓延著,又與那些崩裂出來的小口相互聯結,隨著“咔嚓咔嚓”的聲音過后,整塊大石已經碎成了無數的破片,崩裂在了高長恭的面前。
高長恭轉過頭,手上已經把那片鱗片用扯下的碎布包裹起來,看到諸葛宛陵望著被石塊弄臟的羊湯發呆,笑著道:“回去我請你吃更好的。”
他又看了看手上的布包,忽然斂起了笑容,暗暗嘀咕了一句。
“若他發現自己千里奔襲,卻是親手把龍鱗送到了你的手上,會是一副什么樣的表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