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的時候,天氣只是偶爾會有幾天連日炎熱,大部分時候已然能感受到秋日的涼意了。
綠葉在枝頭搖曳,像是在歡唱著,卻絲毫不知自己即將在秋風中泛著黃色,翩翩而落的命運。
鄔縣的瘟疫最終還是被控制住了,雖然這個過程中仍然是死了不少病人,可喬飛扇也在實驗之后改進了藥方,最終六千災民中有近半的病人痊愈,除卻當時暴動被殺的八百余人,營寨中留下了七百余人還在觀察康復情況,其他都已經陸陸續續加入了重建家園的隊伍之中。
大河郡那些決口的堤壩也在后來的不斷修繕下抵御了水流的沖擊,雖說下方的良田今年很難再有收成,但畢竟水土流失還不算嚴重,過了一個冬季,總能再度播下種子,結出穗穗的稻子。
這場劫難的平息少不了眾人的努力。
當然,秦軻帶回來的鳩璃蛇膽算是立了個大功,盡管秦軻并不怎么樂意,但周公瑾還是把他的功勞寫進了折子,差人發往了朝中。
周公瑾對秦軻和阿布的原話是:“荊吳向來奉行‘有功便賞,有罪便罰’,我身為監察使,有責任把這些事情報告上去,至于到時候先生怎么賞賜你們,那就不關我的事兒了,反正你們跟先生走得近,要是覺得不想要,自己跟他說去。”
說不想要賞賜,那是假話。
只是當聽了賞賜這件事情之后,總覺得好像自己做的事情只是為了邀功請賞,有些奇怪而已。
不過周公瑾這么一說,他反而有些安心下來,甚至隱隱有點向往起諸葛宛陵即將給他的賞賜了。
或許可以獎勵自己一年份的大肉包子?
想到這里,他馬上就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什么肉包子,一聽就一股小家子氣,既然是荊吳要賞賜,怎么也會賞賜些更好的東西才對。
或許,自己可以趁機向諸葛宛陵要一匹不錯的馬?
想到這里,他流著口水,望著屋頂,傻傻地笑了起來。
“阿軻。抓緊點,再不弄好,就算先生不責罰我們,那些老大人們也得指著我們的鼻子說幾句豎子了,何況軍中那些個統領,最見不得就是遲到……”
秦軻回過神來,看著阿布,哦哦啊啊了兩聲,繼續打理著身上的牛皮甲胄。
整座屋子里,放眼看去,竟然有數十人都在做著一樣的動作。
回建鄴城之后,木蘭回到了住處,便沒再跟他們一路。身為長城大將軍,此次出使的時間眼看也快到了盡頭,既然荊吳已經把糧草調撥的事情完成得差不多了,她自然也要回長城主持大局了。
而為了在她臨走之前表示一下荊吳的禮節,那些朝中的大人物們也就商量制定了一場軍演,一頭是包括秦軻阿布在內的太學堂里那些寒門士子,另外一頭,自然是那些士族子弟了。
雖然秦軻總覺得這種安排像是上層刻意在挑撥太學堂內的關系,不過阿布認為太學堂內兩派分立的狀況也不是一年兩年,許多人老早就抱著一種看熱鬧的心態想看兩方有一場相對正式的對決,加上這一場軍演的開展本就是為了讓荊吳展現青壯派的風采,這么安排也算是合乎常理。
秦軻對荊吳的了解還是有限,但也同意了他的這種說法。
“這皮甲總覺得尺寸不大對勁……”秦軻齜牙咧嘴地套了半天,對著眾人問道,“你們誰的皮甲大了?”
立刻就有人響應:“我的大了,你試試看我的……”
“還有我的……”
荊吳軍的牛皮甲胄材質講究,更在風干之后浸泡過無數輪藥材,就算是換做利刃也不至于輕易地被劈裂。
當年,八千青州鬼騎就是穿著這樣的牛皮甲胄縱橫唐國境內,若是沒有這般好的裝備,或許荊吳百姓不見得能見到剩下的那四千鬼騎凱旋的場景,據說回來的時候一路上血腥味蔓延,慘烈無比。
然而這場本就是軍演,所以給他們派發的甲胄尺寸許多都對不上,許多人穿得不是大了就是小了,只能互相之間調劑一下。
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太學堂的人,也就是秦軻這個“太學堂學子”的頭銜還有待考究,不過他好像也慢慢有些融入這個集體之中了。
整個屋內氣氛倒是十分融洽,平時與他們經常廝混的大樓正在其中,只不過他一直在罵罵咧咧抱怨給他的鐵甲小了一號,綁帶繃得他就好像是被捆起來的粽子。
眾人都是一陣笑,阿布其實跟他一樣,也感覺到身上的甲胄緊繃,不過比起他們,只不過相比較大樓那個步軍先鋒,他卻更多是在中軍掌握大局,運籌帷幄,所以覺得自己沒什么資格抱怨。
這時候突然暴起一陣笑聲,大樓笑得都流了眼淚,指著小千:“哈哈哈哈哈……你們看,豬都穿皮甲了!”
胖胖的小千好不容易系好帶扣,這一身甲胄還是專門給他找的一副大號,穿在身上卻依舊顯出臃腫和遲鈍,頓時讓眾人一陣捧腹大笑。
“笑什么笑!”小千瞪大了眼睛,惡狠狠地看著眾人,卻根本無法止住眾人的笑聲,看了看自己身上那怎么看都不像樣子的牛皮甲胄,有些委屈道,“我明明負責推演軍陣,非得逼著我著甲……”
阿布笑著道:“還是穿著吧,到時候打得亂起來,誰管你是負責軍陣推演的,雖然用的都是演武的長木桿,被捅一下也不是好受的。”
“知道。”小千嘿嘿地笑著道,“這回我可得好好教訓教訓那群家伙。”
等到所有人穿得差不多之后,門口走進來了禁軍統領朱然,看著眾人的樣子,他皺了皺眉,不悅道:“動作快點!如果按照你們這速度,打仗的時候早早就該讓人割了腦袋!”
屋內立即噤若寒蟬,沒有人再敢閑聊。
軍演的場地設置在禁軍原本訓練的場所,因為在王城之內,自然禁軍統領全權負責這場軍演,相比較那散淡愛笑的高長恭,眾人對于這位禁軍統領更為懼怕一些,被他一聲低喝,手上的動作都快了許多。
城墻之上,百官或坐或立。
其實從這樣的坐立之中,就可以看出荊吳朝堂的權力分布,那些坐在軟墊上,身前擺著精美點心,幾個人輕談帶笑的,大多居于荊吳朝堂舉足輕重的位置。
而那些站在一旁倚著城墻,小聲交頭接耳的,則都是資歷尚淺或者說在朝堂之上話語權還不夠的官員,城墻之上畢竟不比宮闕之內,所以顯得有幾分擁擠。
在人群中心,則是有一張高高的座椅,有侍女握著扇子面色平靜,有侍衛腰間挎劍嚴肅如生鐵。
那是小國主的位置。
在其下,木蘭和高長恭兩人相對而坐,高長恭喝著茶,輕聲道:“蘇定方的悟性不錯,雖然要把‘虎牙’磨練圓潤尚欠一些鍛煉,但想來長城不會缺少對手,所以我倒是不擔心我的東西在他身上發揮不出來。”
木蘭點了點頭,道:“我答應你的東西,只能給你一半,剩下的一半,或許他有朝一日可以自己來取。”
高長恭笑了笑,看著下方那在人群中顯得有些緊張的秦軻,他穿著的甲胄顯然不貼合他的身材,顯得大了一些,不過看上去倒是精神不少:“足夠。比我想象得還要好一些。這小子的運氣不錯,‘七進劍’的七進能學到一半,至少將來出了荊吳,總不至于會被人打得滿頭包。”
木蘭凝視著他:“你想讓他離開?”
“也不是我決定的事兒。”高長恭笑了笑,“他要去找自己追求的東西,就算荊吳要留他也留不住。游歷天下,有什么不好?”
這時候,有宦官尖聲尖氣地喊道:“國主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