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包子鋪之后,秦軻尷尬地看著臉上滿是紅暈的張芙,道:“對不起啊。路伯這人……就喜歡瞎嚷嚷。”說到這里,他又撇撇嘴,“什么鉆林子,亂七八糟的……”
張芙搖搖頭,露出一個微羞的笑:“沒事……我知道。”
秦軻點點頭,從荷葉里拿出一個包子,感覺到上面的溫度,還特意吹了吹,遞給張芙道:“吃?”
“你先吃吧。我推著你呢。”張芙笑了笑,宮廷宴席她也吃不過不少,以前她雖然不算是頓頓山珍海味,但至少也是也是佳肴珍饈享用不盡,相比較起來,她反而喜歡清粥小菜的簡單,對葷食更沒什么特別的喜好。
秦軻也不矯情,順手就把包子塞進嘴里,一口咬下,香濃的肉汁滿嘴都是,就連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都輕松了不少。肉包子真是這世上最好的東西了,即使周公瑾做的羊肉鼎食也很不錯,但相比較起來,他還是喜歡這種,吃下去能感覺肚子不斷被填充的感覺。
畢竟他很清楚,這世上最能讓人瘋狂的事情,就是挨餓。如果說當初逃荒路上他的家人哪怕有個肉包子……不,哪怕就是有口牲口吃的麩糠和草料,現在他也不會這樣孤身一人。
如果能找到師父,或許稻香村的草屋里,還能重新找到那股家的味道。
張芙推著他,緩緩上了城東的城樓,建鄴城的城樓設計精妙,上下階梯中央專門留了一條平滑的、用于獨輪車推動的小道。守城用的石頭可以方便地運送上來,許多重物也能借此省下不少人力。
“我下來吧。”張芙畢竟力氣小,雖然有這樣一條方便輪椅行駛的小道,但要推著秦軻上樓還是顯得費勁。他索性從輪椅上一躍而下,單腿站在兩旁的階梯上,沖著張芙咧嘴一笑。
張芙一路行來,額頭也有些汗珠,她用袖子擦了擦,跟著秦軻一路把輪椅推上了城頭。
長城使團和滄海使團就是從這里離去,當然,秦軻和張芙也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諸葛宛陵、高長恭、周公瑾三人也曾在這里談過話。
秦軻遠遠望去,遠方的山巒起伏如大海的波濤,云層像是一層厚重的棉被,覆蓋在上面,讓他們沉沉昏睡。
“你想要來的就是這兒?”秦軻坐在輪椅上,伸手把荷葉里的包子遞給張芙,這一路上他怕包子冷了,一直把它捂在懷里。
“是。”張芙接過包子,感覺到荷葉的溫度,心里又是一暖,“不過這也不是我自己找到的,你也知道,我不喜歡到處走,不過扇子喜歡,她小時候一直就是個不服管教的瘋丫頭,現在來了建鄴城,當然得四處走走看看。也是機緣巧合,她找到了這里。”
秦軻看著遠方的景色,點了點頭:“可惜現在還是暗了一些。對了,喬姑娘她打算一直在荊吳待下去嗎?”
張芙剛剛從荷葉中拿出包子,輕輕咬了一口,聽見秦軻的問題,匆忙咀嚼把食物咽下,道:“應該還會留一些時日吧。怎么了?”
“沒怎么。”秦軻撓了撓頭,道,“這都是他們說的,他們說……周公瑾周大人雖然年齡不小,但一直沒婚娶,而這一次他在鄔縣遇上了喬姑娘,就對喬姑娘有了些意思。”
說到這里,他趕忙地補充道:“當然有些意思……應該只是有一些……倒不是說他現在就想提親什么的。我只是隨口問問。”
張芙靜靜地聽完,美眸中露出幾分笑意:“原來是這事兒啊。我知道的。”
“你知道?”
“嗯。其實扇子她應該也知道,畢竟周大人……雖然做事是一把好手,但在扇子面前……實在是有些……”她不好把“笨拙”兩個字說出來,也就哼哼過去,“他對于扇子的關照,其實扇子都心里清楚。”
秦軻嗯了一聲,道:“所以呢?”
“這我也說不好。扇子的心意……只有她自己清楚。不過扇子行走江湖多年,一直都不喜歡拘束,想讓她留在一個人身邊,只怕不是太容易的事情。周大人未必不好,只是他們兩個人,很難走到一起罷了。”
“是嗎。”秦軻想了想,張芙畢竟是女子,而且與喬飛扇之間還關系匪淺,她這么說,必然有她的道理。只是心中還是免不了替周公瑾默哀,估計他這也算是熱臉貼冷屁股了。
說完了這件事情,兩人一時無話,秦軻看著遠方,張芙則是專心地吃著包子,一口一口地細嚼慢咽,有風吹動城樓飛檐上掛著的竹風鈴,聲音清脆悅耳。
神器……會在這天下的哪里呢?諸葛宛陵埋藏在唐國的暗線似乎已經找到了線索,等他腿腳好利索了,他也就該動身離開荊吳,去唐國一行了。
只是他還需要一個向導……諸葛宛陵雖然說可以給他安排人,但他總覺得諸葛宛陵還有什么事情沒告訴他,不想就這么一直被諸葛宛陵牽著鼻子走。
對了……好像有一個人很合適。
當初那人說他在九江城最大的歌舞坊當樂師,而九江城,如今正在荊吳境內……從建鄴城出去,騎馬也不過是一兩天的路程,以他的見識,當向導一定沒問題的。
只是,要如何請動他幫自己呢?
隨著時間推移,天色也在一點點地明亮起來,遠方的山巒在這光亮之中生動起來了,云層逐漸從灰色發白,看上去柔軟又輕盈。
“太陽就快出來了。”秦軻喃喃道。
而就在他話音剛落,第一縷陽光從山巒后射出,如同一只巨大的手臂,撐起了天空,云層在光明的照耀之下,像是拔高了許多一般,然后紅彤彤的太陽邁著堅定穩健的步伐,在山巒之間攀升上來。
鮮紅的云層翻滾,整個天地間似乎都被一股宏偉的力量所覆蓋,從遠到近,從山巒到城樓,任何事物,任何人,在這樣的力量之下都渺小如蟻。
但它強大……卻不寒冷。
溫暖的陽光撫上了秦軻和張芙的身體,夜中的寒意也在這樣的暖意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張芙輕輕地道:“很好看,是吧?”
秦軻卻是從這樣的場面中想到那頭在葉王陵墓中的神龍,他靜悄悄地死去了,但他的魂魄卻也因此重新回到了那個世界。這些偉大的存在,就好像太陽一般,每天都會落下,又會在下一個時間節點毫無懸念地再次升起。
“很好看。”秦軻有些入迷,在稻香村的時候,他也曾和師父一同并肩在高高的山崖邊遠望日出,而一路來到荊吳,他被很多繁雜的事務所累,有多久,沒有像這般靜靜地看日出了呢?
“可能……我確實想得太多了吧。”
張芙不知道秦軻到底在想什么,但她只是抿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