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卑賤之地,其實也只是九江城里稍顯貧瘠的地方罷了。縱然九江城富豪云集,商船滿江,可在這繁華背后,同樣需要諸如:腳夫、船工、工匠……等等勞動力。
而這些勞動力沒錢享受那些紙醉金迷,吃飯更不可能大手大腳,去選擇那些名廚做的昂貴飯菜,這些人聚集起來,久而久之形成了一整個街區。
這里什么都有,就好像一間大大的雜貨鋪,過往的行人大多是身穿麻布衣衫的窮人,各種叫賣聲混雜在一起,仿佛一曲抑揚頓挫的高歌。
“包子……饅頭……熱飯菜啦!”
“糖葫蘆,香甜的糖葫蘆嘍……”
“大碗茶!來喝個一壺喲!”
有些店鋪里,甚至還能見到爭斗的場面,這些常年勞作的人多喝了幾碗劣酒可不就容易打起架么,隨著呼呼哈哈的聲音不斷,圍觀的人們則是連連叫好,熱熱鬧鬧。
秦軻牽著黑風,聽著著市井的聲音,不由得產生了幾分親切感,他本就不是什么上流權貴,何必要打腫了臉充胖子?
不對,干嘛要充胖子?他想起了學堂里胖乎乎的小千,搖了搖頭,他可不想裝扮成那個樣子。
“到這地方……估計得把錢袋子捂緊點。”秦軻道。
然而正當他打算邁開腳步,去找一間便宜的飯鋪去吃些東西的時候,就在他面前的酒肆里,卻傳來了一陣杯盞碎裂的聲音。。
只見酒肆小二從門里沖出來,一邊打罵,一邊順勢飛起一腳,朝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人踹了上去,那人手里抱著個舊琴,狼狽地挨了這一腳,身形跟著趔趄了一下。
小二破口大罵道:“什么勞什子琴師?捧著一把不值錢的爛琴就想白吃白喝,你想得美!”
琴師正中了這一腳,倒是也不喊疼,只是摸了摸屁股,醉醺醺地晃蕩著身子,聽見小二的話語,他好像很是不忿,猛地上前一步,挺著胸脯理直氣壯道:“爛琴?我可告訴你!這把琴有多貴重我都懶得和你說,把你這家店鋪賣了也換不來!我高易水可是當世有數的琴師,你個小小的酒館能請來我為客人撫琴是你的福氣!”
小二看著這個醉鬼,這人身高要比自己高出大半個頭,滿臉通紅瞪大眼睛的樣子倒還真有幾分威懾力,小二下意識后退了兩步。
琴師接著罵罵咧咧地道:“無非是一群不懂音律卻要附庸風雅的雜毛,還想讓老子彈高山流水?你們只配聽茅坑撒尿!”
他不說還好,這一句話一說,不光得罪了店小二,就連店里幾位客人面上都有些掛不住了,有幾位俠客模樣的當場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手里握著劍立即想要出門好好教訓教訓這個出言不遜的家伙。
而琴師眼見狀況不好,轉頭就跑,一邊跑一邊道:“君子動手不動口……誒不是……君子動口不動手!”
秦軻在一旁看得滿臉苦笑,心想這家伙還真是有趣。
只是聽著聽著卻覺得這個聲音怎么這般耳熟,而等到他把這聲音過了幾遍腦子之后,突然瞪大眼睛,仔細地回憶起剛才看到的琴師那張雖然有些油膩,但仍帶著幾分出塵意味的面容,那家伙……該不會……
他牽著黑風,一路快跑,追上琴師,琴師看著秦軻手握長劍追了過來,立馬哇哇大叫,跑得更快了,“喂!老子都認慫了,你還要追!不仁義啊!殺人啦!殺人啦!”
對于這種酒后鬧事的場面,這里顯然十分常見了,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們根本懶得管,甚至有不少人認出這就是那個整天騙吃騙喝又牛皮哄哄的琴師,紛紛對著他的方向吐了好幾口唾沫。
秦軻追上了琴師,用力拉扯他的袖口,大喊道:“老高!老高!是我呀!”
琴師被扯住了袖口,一時掙脫不開,捂著臉慘聲道:“別!別叫我老高,您才是老高……不對,您是高老,高老爺,打人別打臉……踢蛋也不行!”
秦軻哭笑不得地看著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與他重逢,提高了聲音道:“是我!秦軻!”
“請客?不請客不請客……我窮得就剩下這張破琴了,好歹相依為命這么多年,這就是我娘子,堅決不能當!”高易水仍然用琴捂著臉,看著樣子,倒是想用他“娘子”當擋箭牌……
秦軻實在是沒了辦法,一怒之下,猛然伸手撥開舊琴,硬是把自己的臉湊了上去,一邊心里想著這家伙別順勢給我臉上來一拳,一邊大喝一聲:“你看看我是誰!”
琴師,或者說高易水終于睜開了眼睛,木呆呆地看著面前秦軻那張年輕但清秀的臉龐,皺了皺眉,似乎思索片刻,頓時又驚又喜:“啊!是你!”
“是我……”秦軻無奈地道,這場相認,絲毫沒一點感人至深之處,反而十分滑稽可笑。
高易水跟著朗聲大笑起來,單手抱著舊琴,一只手用力地拍著秦軻的肩膀,大聲道:“是你呀!阿軻!哈哈,不早說,還叫什么請客……”
“我姓秦好吧……請客也是你自己說的。”秦軻只感覺自己有點疲憊,廢半天勁,就找到這么個家伙,自己難道真的要靠他來當這一路上的向導?
高易水卻瞪大了眼睛,看著秦軻身后那膘肥體壯,體態健美的黑風,似乎有些不太相信,又向前走近了一些,仔細看了看,甚至還想伸出手去摸一摸。
黑風雖然已經被馴服,但畢竟野馬性子仍在,在草原上,他甚至能單匹馬追著落單的狼,僅僅只需要一腳,就可以踢碎野狼的天靈蓋。感覺到高易水毛毛躁躁地伸手,它有些不悅,張口露出整齊的板牙就咬了過去。
高易水趕忙地把手縮了回去,哈哈大笑起來:“北蠻戰馬!好東西啊。”
他看向秦軻,又用力地拍了秦軻肩頭一巴掌,這一巴掌,拍得秦軻嘴角一咧,“你小子可以啊,幾年不見,長大了!也出息了啊!”
“這不是我的,我也是借來的。”秦軻看了一眼黑風,黑風一對大眼炯炯有神,或許是聞到高易水身上那股酒氣,它嫌棄地打了個噴嚏,晃了晃腦袋。
“借來的?”高易水仔細看了看秦軻的眼睛,確信他說的是“借”,而不是所謂江湖黑話里的“偷”,放下心來,哈哈笑著一把攬住他的肩頭,一股濃重的酒味直沖秦軻的鼻腔,“好事,好事。能給權貴做事,我這句出息了沒說錯,沒說錯……哈哈哈。”
“別說我了。”秦軻也不反駁,指著他渾身沾了不少灰土的衣衫問道:“你怎么這樣了?”
“哪樣?”
“就……這樣……”秦軻又做了飛踹的姿勢,意思當然在明顯不過。
高易水醒悟過來,哦了一聲,又是一笑:“這個嘛,反正就是一個舉世無雙的高貴琴師,結果遇上了一群牛,再怎么彈,人家也聽不出個雅來。一曲千金卻蒙塵,身處市井無人問,不提了,不提了。”
秦軻看著他的樣子,也不像是裝出來的灑脫,只能是跟著笑,兩人剛剛見面,也不好光站著,秦軻現在肚子也餓了,也就提出請高易水一起吃飯的說法,高易水當然是欣然應允,抱著舊琴拉著秦軻又折返走向剛剛那間酒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