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逼我!”吳爺聲音倉皇,“我真的不能說!我說了,我全家都得死!”
“你現在不說,你全家還是會死。”在路明的注視下,小女孩已經因為呼吸困難而逐漸沒了力氣,他繼續用那種毫無感情的語氣說著:“你現在說了,至少你全家現在還能活。或許,我還能準你連夜帶著全家逃出定安城,你不是有錢么?出了唐國,隱姓埋名,你照樣是個富家翁。”
“說得輕巧!趙公公可是宮里的人!將來他要是查到一點蛛絲馬跡,你以為我能逃得過他手底下的那些修行者追殺?”
路明面無表情:“我給你了選擇,賭一把,或者放棄,這由你。你對我的價值,只是你肚子里那點東西,如果你不肯倒出來,那么對我來說你就失去了價值。沒了你,我還是會去找那個閹人,希望……他的骨頭能比你更硬一些。”
“你先放開她!先放開她!”吳爺眼看著自己的女兒已經出氣多進氣少,整個人瘋狂地在椅子上掙扎,接著他嘶吼起來,近乎絕望地閉上了眼大喊道:“好!我告訴你書信的下落!”
路明終于移開了目光,山匪手上擒住的小女孩劇烈地咳嗽起來,她雙目含淚,含糊道:“爹爹……”
“小蕓乖,別怕,爹爹在呢,他們,他們不會再傷害你了……”吳爺柔聲道。
路明擺了擺手,手下立即抱著小女孩往外走去。
吳爺仍然對著小女孩的背影不斷地柔聲安慰,聲音凄涼:“小蕓乖,別怕,等一會爹爹去接你,去接你……”
路明冷漠地轉頭看他:“說吧。”
吳爺眼里布滿血絲,他看向路明,低沉道:“你這個魔鬼……”
路明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嗤笑道:“魔鬼?那又如何?我已經厭倦了當你們所謂的好人……”
他想到了長城,想到那些如潮水一般攻上長城的兇獸大軍,那無數的戰士手中的戰刀揮下,可更多的是被兇獸們張開的血盆大口硬生生地從城墻上拖下,隨后城墻之外,是無數的啃食聲,這種貪婪的生物,不會留下一絲肉屑,等到他們進食完畢,只會剩下累累白骨。
而木蘭……
她就站在長城之巔,冷靜地指揮著軍隊擊潰一波又一波的襲擊,目光凝視遠方,深邃又高遠。
他早已愛上了她,愛上了那個真的如木蘭花一般堅強又圣潔的女子。
只是他自己已不再干凈。
山匪請來的大夫在外面等候多時,這個被一路提溜而來的瘦弱大夫一直聽著地窖里的慘叫聲,一雙腿軟得好似兩團棉花,如果能逃,只怕他早就連滾帶爬地出了這間院子。
而路明緩緩地聽完了吳爺的闡述,眼神微微變換,最后對地窖上方道:“把人帶來。”
大夫戰戰兢兢地走下地窖,后面的山匪提著他的后領,幾乎讓他腳不點地走下臺階。
吳爺不去看那給他包扎的大夫,而是對著即將離去的路明,怒聲道:“我已經說了!你別忘了你答應過的事!”
“等我確認了你說的確鑿可靠,自然會履約。”路明淡淡道,頭也不回就與大夫擦身而過,等他走到上面的時候,身后傳來了吳爺的一聲痛呼,大概是大夫在幫他接上那條斷腿。
“爺……你確定他說的不是假話?”武庭跟在路明的身后,低聲道:“書信在王宮里?這,恐怕是他故意搪塞我們的吧,難不成我們還能進王宮親自驗證一下?”
路明走在前頭,黑暗里,他輕輕地說道:“或許有搪塞,但在我看來,已經到了這一步,他沒必要說假話。既然這個消息來自于一個老宦官,那書信在王宮里的消息應該也八九不離十。”
“可……我們怎么才能拿到書信?”武庭面有難色。
“當然是進去拿。”
這是一句廢話,卻不是一句玩笑話。
武庭聽出了路明話語中的堅定,心中惶惶然:“您是說,我們要進王宮?那可是唐國王宮啊,可不是什么江湖幫派頭子的宅院,不是我們想進就能進的吧?”
路明當然知道,唐國的王宮是虎狼之穴,但他看著遠處王宮日夜不熄的燈火,知道自己還有一個機會。
他雖從未出仕唐國,也從未入過唐國王宮,但卻是這個世上最了解唐國王宮結構的人之一。
長城有一間塵封的庫房,存放著許許多多卷宗,但因為從來沒有人打掃,已經沾上了不少蜘蛛網。
而那書山文海中就包含有不少各國的地圖,甚至,連他們的王宮結構都有詳細的記錄。
唐國的王宮也不例外。
不少卷宗已經被老鼠啃噬到千瘡百孔,可那些卷宗里,最終還是透露出一個人名。
木鐵。
這個看似普通的名字,卻代表著駐守長城的木氏家族近年來最為光耀的一個人。
他是木蘭的叔叔,是木氏家族上一代當權者,他領著長城的守軍,不但擊退了一波又一波的兇獸,甚至還親率騎兵追擊兇獸數千里之遙。
他想要帶著騎軍趕至荒原的盡頭,以探索這兩種奇異猛獸的秘密,甚至——找到能徹底鏟除它們的方法。
雖然最后,他還是在如潮水一般的兇獸大軍攻擊下不得不勒馬退回,但他的舉動,無異于給了長城守備軍一種新的希望,他們早已經累了,一代又一代,不斷地告別家人,不斷地走上長城,握起兵刃,守護著背后那早已分崩離析的天下。
如果沒有這些兇獸,長城境內,該是如何一番美好景象?
自然,木鐵在長城百姓心中,幾乎如神了。
只是這位長城百姓心中的神,卻因為頂著寒風看了一夜的沙盤,最后染上了風寒,病死在了床榻之上,死得如此卑微,幾乎難以置信。
長城的百姓們痛哭流涕,只覺得一代將星隕落,從此長城仿若失去了太陽一般,再無天日。
人們自發地把他供奉在廟中,希望他在天之靈,仍能俯視那延綿萬里的長城,甚至每年到了他的忌日,百姓們都會恭恭敬敬地在自家門前撒紙錢,燒草香,來紀念這位早逝的英魂。
或許一切都是這樣的。
路明卻知道一些細節。
這位木氏家族的昔日領導者,并非死于風寒,而是木氏的族中長老們共同謀劃,讓他死在了自家人的刀口之下。
殺死他的人,就是木蘭。
木鐵連續兩次北上去探索兇獸巢穴失敗之后,痛定思痛,知道單以長城一家之力,根本做不到揮師千里,所以他的目光不再是放在長城以北,而是放到了長城的背后,那些爭斗不休的諸侯身上。
長城向來遠離紛爭,獨立于北境,自然對這些諸侯王的了解、對于境內的山川地形都不甚了解,因此他派著人不斷地收集各種圖譜、資料,以求某日,他能以長城軍備突兀殺出,占據一席之地,然后借此為根基圖謀天下,甚至一統天下,以天下之兵,撐著大旗北上……
完成他心中最大的功業!
只是他的所作所為,最終還是沒能得到木氏家族老人們的支持,在一場看似和睦歡樂的宴會上,他臨死前對眾人大笑,似乎是在嘲諷這些老人們,只知固守誓言,卻不知道天下已變。
然后長城內部則迎來了一次空前的清洗,數十萬石糧草也在這場紛爭中被焚燒殆盡,這才有了木蘭不得不向中原諸侯求援的后話……
但只有路明自己清楚,那個時候,他就是木鐵暗中的左膀右臂,只不過在最后,他還是站在了木蘭這一邊。
木鐵當日的大笑,又何嘗不是在嘲笑他?一個最后為了女人而放棄初衷的男人……他出賣了木鐵,出賣了理想,只能躲在人群之中,像一只無能的老鼠。
就連木蘭都以為路明是因為出使各國受了太多冷眼,才會做出刺殺荊吳丞相這樣的事情,所以才愿意放他一條生路。
而劉德查出了他身邊有諸葛宛陵埋下的暗樁,以為是諸葛宛陵在暗中推了他一把,由此又生出了與諸葛宛陵酒館之中的一番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