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腳下的一間小客棧里已經有一些客人在桌前喝著熱粥了。
這客棧坐落于唐國邊境,只需要再行百里路,便可進入墨家境內,自然也就時常會有過往行商留宿此處。
否則,在這人煙稀少的地方,開這樣一間孤零零的客棧,恐怕老板一家遲早得餓死在荒原里。
在這條路一來二去,也有不少行商認識這家客棧的老板娘,知道其性情潑辣,訓自家那小伙計早已不是什么新鮮事兒,如今都不打算去觸她的霉頭,反倒是一邊低頭喝粥,一邊饒有興趣地側耳聽著。
很快,后院門外響起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從外面急匆匆地跑進來一名矮小的年輕人,一手提著茶壺,一手無奈地撓著頭,道:“我說老板娘,一大早地嚎啥呢,我這不是在燒著水嘛?”
老板娘一見他就來氣,對準桌面猛地拍了一巴掌,震得那些喝粥的客人們一個哆嗦:“還狡辯?我在樓上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又偷偷跑去馬棚摸客人的馬了吧?怎么著?上回那個俠客還沒給你教訓夠吶?到時候人家再把你打得屁滾尿流,還不是得老娘去給你賠禮道歉!人家的馬,你給喂好刷好就行了,摸來摸去的,當是你家媳婦呢?醒醒,你今年還沒娶妻呢!”
小伙計被老板娘一通罵憋得滿臉通紅,不服氣地頂嘴道:“我不就是摸摸人家馬,又不會少塊肉怎么的?上次那位大俠小肚雞腸,能怪著我什么?說到底,人家生氣也不是因為我摸人家的馬,而是他說要我給馬喂精料,老板娘你聽錯了要我給粗料,人家這才打了我,這事兒從頭到尾我是最無辜的那個好不好!”
老板娘猛地站了起來,冷笑道:“你無辜?粗料精料,你喂了這么多馬,自己看不出來?那匹馬那肥膘,靠喂粗料能長得出來?”
“那誰知道呢……”小伙計同樣瞪著眼睛,寸步不讓,“這世上有什么不可能的?”
這就是狡辯了,不過老板娘顯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再度一巴掌拍在桌上:“反了你了?這頂嘴的毛病,也不知道誰教你的。今天我真該好好教教你什么是規矩,我這是為你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個死跑堂的,挺多了人家跟你說的故事,也想騎著馬去當個將軍。我呸,你要是能當將軍,我不得當皇后去了?”
“誰說我不能當將軍了?”被戳穿心中所想的小伙計滿臉通紅,不敢去看周圍面帶笑意的行商們,卻還是不不服氣地道,“咱們唐國征南軍的劉將軍早先不就是個平頭百姓?聽說這次唐國又要發兵,我要是現在能投軍,說不定也能混個小頭頭,到時候再回客棧里喝酒,我一定點上最貴的牛肉!”
他想了想,又瞪著小眼睛強調道:“兩盤!”
“得了吧。還投軍呢,就你那老鼠膽,你能上戰場?別看見敵軍就嚇得尿褲子了吧!”老板娘哼哼,“還劉將軍,你有人家那縱馬沙場的能力嗎?豬狗……”
“是褚茍!”小伙計使勁大喊道。
“我管你是豬狗還是褚茍。你那窮教書的爹反正是把你交給老娘我管,那你就得聽我的!明不明……”
這時候,樓上傳來一聲抱怨的怒吼:“吵什么吵,大清早的,讓不讓人睡覺?”
于是眾人驚訝地發現,剛剛還氣勢洶洶的老板娘,卻像是在一瞬間從一只吊睛白額虎變成了一只柔軟可人的家貓,對著樓上緊閉的房門賠禮道:“客官……哦不……大俠,對不住,我忘了您還在睡呢,都是我的錯,要不您再睡個回籠覺?一會兒本店給送一碟花生米下酒……”
老板娘擺著一副兇臉,不斷地揮手,示意小伙計繼續去干自己的事兒,小伙計則是帶著幾分不屑,還特意拉長了聲音道:“我去燒水了……”
隨后,他轉身向著后院走去。
有客人發出笑聲,后院里這時又走出個中年男人,握著鍋鏟,一臉無奈地望著老板娘。
“老板,您可是有福氣,娶了這么一位溫柔可人的婆姨。”客人揶揄道,當然,這溫柔可人是專門對那些厲害人的,像是樓上的那位俠客,對這個一看就敦厚老實的老板,顯然不可能展露出那一面了。
不過看這老板的樣子倒是憨厚,聽到客人這樣揶揄,兵不生氣,甚至還高興地笑了起來,道:“要炒花生米啊,那我多炒兩碟,不要錢,大伙兒都有份。”
幾位行商當然是高興響應,老板娘這時翻了個白眼,望著自己的丈夫,心想你這是從受的哪門子刺激,就為了這么一句貌似夸耀實則揶揄的話高興成這樣?
只不過這幾碟子花生米算是在給她賠禮,自然也蘊含了對她的情意,她就算是再潑辣,也得在這會兒給足自己丈夫面子,微胖的臉上露出了幾抹質樸的笑顏。
結果小伙計褚茍提著茶壺從后院走了出來,一臉煙熏火燎,罵罵咧咧道:“喂喂,老板娘,你這次收來的都是什么柴火,煙這么大?熏得我都快看不見了,我要是瞎了眼,到時候去當算命的我咒你。”
老板娘瞪著褚茍,道:“叫什么叫,柴火不要錢啊,就這柴火,愛用不用,有本事你自己上山撿去。”
褚茍一邊和老板娘吵嘴,一邊給客人們倒滿了茶水,客棧中倒是充斥著不少歡聲笑語,而門口傳來了敲門的聲音,褚茍看了一眼顯然是不打算去開門迎客的老板娘,嘴里罵了一聲,又放下茶壺,向著院子里走去。
“來了來了!”他一邊喊一邊拉扯著門栓,而就在門打開的那一刻,卻是嚇得險些尿了褲子。
“我的娘誒!山上的野人跑來了!”在客棧里,時常會有樵夫說自己在這附近的山上見過野人,長著像狗熊的頭,生得高大,臟兮兮的全身都是毛,以前褚茍都以為他們只是說笑,亦或是想嚇唬自己。
可現如今,就在這客棧的門口,卻結結實實地站著一個——熊頭人身!那渾身的毛發,臟得就像是剛從泥地里打過滾的“怪物”,一時驚得他渾身發抖,牙齒打戰,慘烈地嚎叫起來。
客棧內的賓客聽著他的叫聲,也不以為意,只是對著正算賬的老板娘笑著道:“這小子是不是又玩什么新花樣了?”
老板娘面色一沉,邁開腳步向著門外一邊走一邊大罵:“豬狗!搞什么呢!不好好干活,就知道睜著眼睛說瞎話!”
而當她看見那猙獰的熊頭,一雙銅鈴大眼直愣愣地瞪著自己的時候,也是嚇了一大跳,就算是熊,也不該這么大……只是看著這身影并不高大雄壯,顯然與這熊頭不成比例,莫不是真的是什么怪物下山來了吧?
不過當她定睛一看,卻也安下神來,這哪里是個什么怪物?
不過是一個人披著一件寬大的熊皮,直直地站在門口罷了。而褚茍一直沒敢挪動眼睛,所以注意不到那熊頭的下面,有一張臟兮兮的臉。
而站在門口的人聽了褚茍叫喚了半天,發現沒個完,也是喪失了耐心,無奈地道:“你叫完了沒?叫完了讓我先進去,給我來碗水……我是真的渴了。”
老板娘聽著那聲音年輕,總算是完全放下心來,一面沖著褚茍尖聲大喊:“豬狗,沒看見客人要進來?還杵在這兒!還不快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