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滑步,身形旋轉,憑借巽風之術的幫助,秦軻像一條靈活的游魚,穿梭在哈達的周身。
身形拔高了之后的哈達雖然看起來是個龐然大物,可許多破綻也隨之一個接一個地暴露出來。
哈達的左胸冷不丁中了秦軻的劍柄一擊,他頓時發出一聲悶哼,越發感覺自己心臟跳動的吃力,甚至已經有一股氣血已經被秦軻打亂,開始不聽使喚地在他經脈里四處亂竄,令他渾身鼓脹發疼。
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哈達上次殺死的那幾個墨者,修為都不過第一重境界,連近他身都做不到,更不要說通過擊打他的經脈來牽引他身體里的氣血,所以他下意識地對中原人懷了幾分輕蔑。
眼前的秦軻非但有接近他的能力,同時在白起的教導之下,也逐漸找尋到了他血脈之間的弱點。
秘法的作用下,氣血亂竄直涌大腦,令他腦子一片混沌,好像喝醉了酒一般,所以他只感覺憤怒,并且越發憤怒!
大約是又過了五十招之后,府衙的人匆匆趕到,他們眼見這支迎親的隊伍居然變得這般支離破碎,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好在看到公輸雪還活著,才稍稍放下心來。
要是公輸家的小姐出了什么意外,惹得公輸仁發起怒來,他們這群人誰也別想在公輸家討到好臉色。
而遙遙看著那個魁梧得不似人類的大漢,他們也是雙目圓瞪,震驚不已。
以前他們對秦軻這個新姑爺的實力還抱有幾分懷疑,以為公輸仁不過是為了維護公輸家的名聲,才將秦軻描述成能與公輸察一戰的身手,可現在看來,反倒是他們孤陋寡聞了。
“用弓箭!”
這回趕來的,有一半都是錦州軍中的好手,隨著校尉一聲令下,軍中的軍士們齊齊解下弓箭,擺下箭筒,列成整齊的一排。
“盈!”校尉一聲低喝。
所有軍士同時拉動弓弦,每一把短弓都被他們拉成了滿月,鋒銳的箭簇在弓弦上微微顫抖……
“注意別傷著姑爺!”校尉提醒了一句,他是想助公輸家姑爺一臂之力,若是不小心把人家射成了一只刺猬,先別說他這個校尉還能不能繼續當下去,說不定賠上自己一條性命都不夠贖罪。
隨著弓弦發出“崩”地一聲,二十五支箭簇在一瞬間構建成了一團黑影。
秦軻聽到了箭簇疾風而來的聲音,趕忙向后退卻,箭簇呼嘯著落到了哈達的身上,校尉的眼中,至少有十五支羽箭結結實實地射中了哈達。
只是校尉的嘴角才剛剛露出幾分喜色,一聲驚天的吼聲卻嚇得他一時握不住手里的刀!
哈達與秦軻幾番打斗之下,早已狂怒到了極點,雙目赤紅,仿佛里面能淌出鮮血來,而他全身裸露出來的皮膚也紅得發紫,可以說,他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淪為了一頭野獸。
但這頭野獸遠比所有人想得還要更可怕!
羽箭落在他的身上,卻沒有一支能刺進他的身體,都僅僅只能在他的皮膚表層扎開一個細小的口子,而他充斥全身的氣血繃緊了皮膚,硬是將這些箭頭死死地卡在了筋肉之上。
隨著他全身一震,所有的箭簇都跌落到了地上,他轉過身去,不再理會秦軻,大踏步地向著剛才羽箭射來的方向奔跑過去。
秦軻瞪大眼睛,心下暗叫不好!
哈達失去了理智,第二輪的羽箭齊射同樣無法傷到他的身體,反而讓他更加狂暴。
校尉看著魁梧的身子向他這邊直沖而來,嘴角頓時哆嗦起來,喊道:“撤……撤……后撤!”
其實不用他去喊,他身旁的軍士早已經被哈達魔獸一般的身軀嚇得方寸大亂,不少人迅速地撤下了弓箭,拼命向后退去。
但是速度上,哈達依然更甚一籌。
他一頭撞進了軍士之中,順手抓住一名軍士,雙臂用力往兩邊一扯,一聲慘烈的哀嚎聲后,這名軍士的雙臂沖天而起!
血流噴涌,噴濺到哈達的皮膚上,很快被他身體的高溫蒸發到只留下了一小塊凝結的血跡。
隨后他把目光轉到校尉身上……
校尉面色蒼白,他不是不想走,但他感覺一股可怕的恐懼攥住了他的心臟,他原本能跑能跳的雙腿在這一刻像是灌了鉛一般動彈不得,就算他心中不斷地對著自己怒罵:“動啊!你倒是動啊!”
那只碩大的拳頭已經落了下來,帶著濃重的血腥味。
校尉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但他沒有死。
當他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哈達的手臂上,多了一條長長的鎖鏈,鎖鏈的另外一頭,連接的是咬牙支撐的秦軻,縱然哈達的手臂強而有力,此時卻寸步難行。
可就算秦軻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還是感覺自己有些制不住這個發了狂的壯漢,眼見著那碩大的拳頭距離校尉的腦袋越來越近,滿臉都憋得通紅的秦軻咬緊牙關,終于是大聲出聲:“還站著干嘛!快跑!”
或許是因為秦軻這一聲猶如炸雷般的聲音振奮了精神,也或許是一種求生的從身體內部迸發了出來,校尉意外地感覺自己雙腿不再如之前那般軟弱,而是終于生出了幾分力量來。
哈達眼睜睜地看著軍士們四下逃跑,心里的憤怒達到了極點,他轉過頭,望著纏繞在自己手臂上的鐵鏈,再抬起頭望向秦軻的時候,眼神兇狠猶如一頭受了傷的狼。
秦軻緩緩扔掉了手中的鐵鏈,聽著它在石板路上發出“叮”的一聲碰撞聲。
“還是得靠自己啊……”秦軻微微地嘆息一聲。
面前,哈達向他疾步而來,而他的雙膝緩緩下壓,一手握緊了菩薩劍的劍柄,一手則托著菩薩劍的劍尾。
秦軻深吸一口氣,隨著菩薩劍輕輕一震,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劍勢,明明是白天,卻讓人想起了夜晚皎白的月光。
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這些劍光在空中幾乎構建出十幾層令人眼花繚亂的劍幕,遮掩住秦軻微微皺著的眉頭,猶如一朵緩慢綻放的死亡之花。
七進劍!第三進!
海棠!
海棠。
秦軻從前在稻香村,沒有見過這種花木,也是到了荊吳,他才親眼看到了那滿樹盛放的火焰與白霜,它在庭院中亭亭玉立,宛如一位絕美的女子,顧盼生姿。
當秦軻靠近它的時候,卻發現它并不僅僅只是單純的美麗,在它美麗的外表之下,一根根枝條上覆滿了長短不一的尖刺,無比潑辣。
“海棠花雖美,卻不像那些生長于溫土中嬌貴的牡丹,它的美麗中帶著剛烈,它不會于人相親,不會任由輕浮的人隨意采摘,那些藏于花朵之下的芒刺,是它們傲慢的武器。”
這是木蘭教他這一招時對他說過的話,秦軻將其深記心中。
他使出的這一劍,正如海棠花綻放一般,看似美麗絕倫,但這華麗表象之下,潛藏的卻是無數足以傷人性命的芒刺。
然而失去理智的哈達不再具有正常的判斷力,他像一頭發狂的野獸,橫沖直撞地闖進了這片華麗的劍幕之中。
秦軻深吸一口氣,眼神驟然凌厲,隨著菩薩劍一震,隨著他的一劍刺出,空中的劍幕帶著呼嘯的風聲,向著哈達席卷而去。
劍幕之中,劍光割裂開哈達堅硬猶如巖石一般的皮膚,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他的雙手依然席卷著狂風,用鐵護腕與那些劍光碰撞相抗。
劍幕驟然在他眼前破開,他終于看清了劍幕背后埋藏的兇險,那是一點早已經等待多時的劍尖!
魁梧大漢的臉上先是錯愕,隨后是恐懼,即便他現在失去了理智,卻也能感知到那一點劍尖上蘊含的足以刺穿他咽喉的力量。
七進劍第二進,朝露。
秦軻那一招海棠,并非多么精進的殺招,因此也沒指望能憑借這一招殺死哈達,于是他在海棠的后面,還藏了一劍朝露,當哈達破開劍幕的那一刻,他的朝露也剛剛好蓄勢待發。
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這一劍,而秦軻雙手握著劍柄,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菩薩劍全部遞出!
哈達也做出了最后的掙扎,猛地瞪大了眼睛,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
秦軻瞳孔微縮,就在這聲咆哮之中,竟然形成了一團有如實質的氣流,向著他覆蓋而來,而氣流之中,更裹挾著一股隆隆的震動之聲,他避無可避,完全正中這一聲咆哮,只覺得渾身氣血翻騰,幾乎要拿捏不住自己手中的劍柄。
他想到了當初在葉王陵墓的時候,高長恭曾用過的一招,用一聲武神咆哮,生生震死了王玄微大把的玄微子。
哈達的這一聲暴喝顯然與高長恭差之千里,但終究——還是讓菩薩劍在空中頓了一頓。
只是這一聲暴喝之后,哈達的臉開始劇烈抽搐起來,身上的經脈也突然鼓動著像是游動的一條條活物,在他的皮膚底下鉆來鉆去,看起來十分恐怖。
他的氣血已然混亂不堪。
哈達轟然倒地,沒等秦軻的那一劍刺中他的胸膛。
倒在地上的哈達,喉嚨里傳出“嗬嗬”的嘶鳴聲,像是老嫗手里費勁拉扯的破風箱。
隨后,他的七竅同時溢出鮮血,原本高大得不似人的身形也不斷縮小,最終回到了原本的樣子。
白起這個時候走了過來,將剛才找到的菩薩劍的劍鞘還給了秦軻,順勢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剛才那一劍,從未見過,真是精彩。”白起笑道。
兩人一同望向那倒在地上的哈達,盡管狼狽,哈達的身軀依然高大雄壯,但已不再如之前那般駭人了。
“竟還保住了一條性命?”白起感慨道:“只可惜,氣血沖毀了氣海和竅穴,現在的他已經是個廢人了。”
秦軻不太關心這個家伙的下場,趕忙地環顧起了四周,想要找尋公輸雪的身影。
而映入他眼的,是滿目的死亡……被撕裂成兩半的殘肢、被刺客亂刀砍死的仆役、丫鬟,以及一些中了弩箭死在一旁的普通百姓,秦軻深深嘆了一聲,閉上了雙眼。
“會是誰呢……”白起低聲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