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著話,一盞接著一盞地喝酒,很快一壇子酒見了底,好在先前吩咐去挖出其他老酒的下人們也十分恰當地在這時敲響了房門,把好幾壇子酒放到了桌面上。
其實到這個時候,兩人都已經有些酒氣上頭,時不時發出的笑聲也顯得格外融洽合拍。
自然而然的,兩個人就聊到了最初相遇的事情。
公輸雪帶著追憶的神色:“還記得我們是怎么遇見的么?在那座荒涼的戈壁上,我的糧隊遭受了一場屠殺,就連最疼愛我的二爺爺都沒有幸免,那時候我藏在一桿旗子的下面,像是一只受驚的老鼠一樣瑟瑟發抖。”
她低下頭,緩緩地揭開酒壇子的封口,隨后繼續開始了倒酒的重復:“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還能活下來,但我知道我還不想死,因為我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去做,弟弟在家里孤單一人,也還需要我去保護,那時候我的眼前好像看見很多東西,父親、母親、弟弟、大伯……”
“可無論我心里怎么呼喚,同時也很清楚他們不可能突然出現,更不可能把我從那樣的死地之中帶出去。有那么一個時候,我幾乎已經絕望了,我想我就這么死了也太沒用了,哪怕我沖出去,死在刀槍下總也比這樣蜷縮著好,可我卻一點都動不了。”
“可你還是那樣堅強。”秦軻看著她輕聲說道,“哪怕是你被我發現的時候,你也還是拿著匕首,拼盡全力要殺死我不是么?”
公輸雪當然記得這事兒,莞爾一笑說道:“是啊,可你的修為太高了,我根本沒有反抗的余地,雖然我刺出了那一下,可就連你的一根毫毛都沒有傷到,不是么?”
公輸雪和秦軻彼此都是笑著,又把酒盞里的酒一飲而盡,隨后公輸雪繼續道:“也正是因為感覺到你的修為很高,所以我才萌生出了讓你娶我的想法。這么看來,我的動機倒是不太單純。”
“我那時候也是病急亂投醫,只想著你這么年輕就修為這樣強,相比較公輸家的幾個小輩甚至都要超過許多,若是真能闖過老祖宗的考驗,或許一切都還有轉機……但現在看來,那時候的我實在太單純了,也是在當家主這些時間里,我不斷地處理事務,對許多事情都有了新的看法,也大概能理解大伯,更能理解那時候自己的幼稚。”
秦軻點了點頭,回想起這段時間以來所發生的事情,或許從一開始,這個計劃本身就是只是兩個年輕人的異想天開:“是的吧?其實我也覺得這種辦法有些不太靠得住。不過我也是急著想要五行司南,所以也就同意了。雖然結果還算不錯,但如果我們都有重新選擇的機會,或許都不至于做這種事情了。”
“不。我并不后悔,能遇見你,或許是我這些年最幸運的事情。”公輸雪平靜地注視著秦軻道,“還是說,你后悔了?”
秦軻避開她的目光,隨后低聲道:“也不是,只不過……你本該擁有更多,遇見一個足夠好的人,成家,生子……”
“然后把你忘了?”公輸雪反問道。
秦軻又沉默了,他不明白今天晚上的公輸雪為什么像是一把出鞘的劍,字句之間,竟然是那樣鋒利,戳人心扉。
但下一刻,公輸雪站了起來,狠狠地把秦軻擁進懷里,那樣用力,就好像把這一次擁抱當成最后一次一般,骨骼咯咯地作響,那股溫熱的呼吸一直吐到秦軻的耳垂。
秦軻頓時慌了神,下意識地想要推開公輸雪,但當他的手觸碰到公輸雪的時候,卻又停了下來,好像有些不忍,又好像……不舍?
公輸雪大概是第一次帶著這樣的感情去擁抱一個男人,因為全神貫注,她可以感覺到秦軻結實的胸膛,健壯的臂彎,甚至是因為有些慌亂而顫抖的眉毛和手掌。
“我不會忘記你的。”公輸雪終于滿足地閉上眼睛,或許是因為做出了決定而感覺到喜悅和放松,“其實你也應該知道我的心意,只是不敢承認或者不愿意承認罷了。不要害怕,我不會逼迫你做什么,也不會逼迫你留在這里。今天我把事情挑明,只是不希望當你以后想起我來,只是一個‘共患難的朋友’。要知道,我喜歡你的時日也不短了,憑什么不能在你記憶里留下一道足夠深刻的影子?”
秦軻神情復雜,心中有如五味雜陳,終究是沒有推開公輸雪,而是顫抖著把手摟在了她的腰間,聲音沉悶道:“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公輸雪閉上了眼,淡淡笑著:“你知道么……前些日子,我還認真思慮過,既然前方戰事暫休,我是不是可以借此時機辭去家主的位置,跟你一起離開錦州,為了這個,我甚至還專門挑選了幾名得力的幫手,至少保證我離開之后,家里也不會亂套。”
“況且我也并不擔心你心中還有蔡姑娘,因為我明白,一個人一生總會不可避免地喜歡上很多人,就好像我娘一開始也只是因為家里的安排和我爹爹成親,可慢慢地還是恩愛歡喜。只要能一直與你同行,想必日后能有許多機會扭轉你的心意……”
“今天的那道旨意來得突然,卻讓我明白了一件事情:我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可以隨時離開的公輸小姐,從我接過公輸家主印信的那一刻,便也是接過了整個公輸大族,接過了許許多多的責任,包括我的弟弟,大嬸、四叔……我終歸是不能離開的,畢竟這里是我的家,如果因為我的任性讓這個家陷入混亂,我會非常難過。”
“嗯……”秦軻低低地應了一聲。
公輸雪感受著秦軻的溫度,任由眼角的眼淚流淌,落到秦軻的肩膀上,然而她的話語堅決:“不是你沒有選擇我,而是我……放棄了你。”
隨后她又露出了笑容,“雖然聽起來像是戲文里休夫的故事……”
秦軻跟著笑了起來,環抱著公輸雪的雙手漸漸放松了一些,道:“你說的那個故事我似乎也看過一點點,那位妻子確實是個妙人。”
“我很快就要去行州上任,或許以后我們都沒有再見的機會了,你……要照顧好自己。”
“你也是。”
“但如果將來某一天,你發現蔡姑娘并不喜歡你,甚至離開了你……你可以來行州找我,好不好?”
“呃……”秦軻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回答,但在這時候,他實在不忍心拒絕,恐怕正是因為他這種不合時宜的心軟和猶豫,才會令兩人之間的這段感情變得如此復雜糾結吧。
他嘆息了一聲,同時也在心里把自己罵了一通又一通,只是始終都沒能生出勇氣推開那溫軟的身體。
相處這么久,他也并非真的是塊木頭,對于公輸雪,自然會有些真情實感,只是造化弄人,兩人注定了不會有結果罷了。
公輸雪聽見秦軻的回答,眼里涌出了更多的淚水,好像源源不絕的兩道涓流,有一個念頭開始在腦中生根發芽,盤桓回轉,揮之不去。
突然,她咬了咬嘴唇,鼓起全身的勇氣,微微退了半步,同時,將自己的兩瓣櫻唇貼了上去。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秦軻驟然睜大了眼睛,全身一凜,好像感覺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一下子在胸腔內爆裂開來,氣血運轉也變得如疾風虎豹一般生猛。
整整一刻鐘的時間里,秦軻一動不動,剛剛放松的雙臂繃得筆直,甚至忘了第一時間推開面前的女子。
只是慢慢地,他眼底的震驚悄然轉變成了順從,再到沉溺,心中帶著幾分負罪感,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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