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鞭在風中呼呼作響,好似應和著天上的隆隆雷聲,烏云潑墨一般肆意地蔓延,遮蔽了傍晚充滿倦意的夕陽。
顯然一場豪雨正在醞釀之中,且隨時都可能傾瀉而下。
但一路行來的秦軻好像完全不在乎一般,只是把目光緊緊地盯鄉間的一處舊廟,似乎已經可以看見那剝落的朱漆大門。
“小黑,你確定是那個方向么?”秦軻輕聲低頭問道。
胸口的小蜥蜴依舊還是那副觀望的樣子,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似乎是在感知著什么,隨后點點頭吱吱了一聲。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秦軻卻沒有太多高興的情緒,只是右手微微用力,握緊了韁繩,想要給自己一些鼓勵。
得不說圣人的速度實在可怕,從南陽到此處,他已經足足跑過了兩個縣,奔襲了一日一夜,才找到這一間鄉間山腳下的舊廟。
只是臨到面前,他卻有些遲疑,畢竟洛鳳雛和高長恭的一戰勝負未卜,誰又知道這破廟打開之后,會得到什么樣的結果?
關乎生死的戰斗,無非是一生一死,但此刻他卻莫名覺得高長恭輸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此推動那扇舊門的動作也顯得格外磨蹭。
可無論他如何磨蹭,舊廟的門還是在沉悶的吱呀聲中緩緩打開,從門外透進的電光,好似陡然被刷在地上的白霜,稻草和破布、瓦片和瓦罐,堆放得稀里糊涂的雜物的地板上甚至還有一灘古里古怪的東西,看上去十分惡心。
這跟屎一樣的東西,該不會……是高長恭被打出屎來了吧……
秦軻知道自己的腦子現在有點混亂,所以也莫名生出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但最后還是一咬牙,再度把門推開了一些,邁過那道門檻,進了舊廟。
可以看出,這間舊廟已經被廢棄了很長時間,僅僅只是從里面的臟亂程度就可見一斑。
沾灰的干稻草和磚瓦碎片連成了一片,正中央石臺上積攢著經年的灰塵,泥塑的雕像上則蜘蛛穿插交織出厚厚的蛛網,一張面目變得模糊不清。
不過秦軻只是把目光在這些東西上微微掃過,隨后就把目光落到墻角處,一個像是醉漢一般靠在柱子上的人,一身衣衫已經破碎如網,看上去十分臟亂。
“高長恭?”秦軻一瞪眼睛,沒有想到自己第一眼看見的居然會是他,驚喜交加地就小跑到身邊攙扶起他來。
“別扶了。”睜開眼睛的高長恭顯得十分疲倦,就連面色都慘白如雪,不過笑容倒是十分燦爛,“我花了半個時辰才好的,你再這么毛手毛腳地折騰下去,我剛剛正位的肋骨又得斷掉。”
秦軻有些一驚,隨后立刻放松了手腳,開始觸摸起高長恭的胸口,確認起傷勢來。
“你還有哪里有傷?”
“你怎么找到我的?”
兩個人同時問了一個問題,但無奈兩個人的問題說的壓根不是一件事,這對話自然就沒法順利成章地進行下去。
而作為晚輩的秦軻自然也只能先暫且按下自己的疑問,先行回答道“不是我,是小黑順著氣息找到的,本來是想先找到洛鳳雛,結果卻先找到了你。”
作為這一路最大的功臣,睜著大眼睛的小黑此刻正在他的衣領處,只鉆出一只小腦袋,微微地歪著,輕輕叫了一聲。
“原來如此。”高長恭倒是沒有太過意外,反而有些欣慰道“我早說過你的這條小狗將來會很有用,看來用不到將來,光是現在已經讓我有些刮目相看了。”
“他可不是小狗。”秦軻自然知道高長恭的說法只是個玩笑,無奈領口的小黑一聽自己被編排為那些街頭巷尾成天只知道汪汪汪,顯得格外吵鬧的動物就十分不滿,甚至做出了威脅的態勢,只好先行安慰了一番。
眼見高長恭居然還有力氣開玩笑,秦軻的心里的大石也是落了地,埋怨道“事先你也什么都沒跟我說,就突然來這么一場大戲,鬧得南陽又是大火又是大雨,龍津也死了,你也傷成這樣,何必呢。”
高長恭靠在柱子上,依舊顯得有氣無力,所以只是咧嘴微笑道“你不是想讓我救你?現在現在不是救出來了?要不是有我豁出一切唱了這么一場大戲,你哪里還能這般瀟灑。”
“我可沒想要你付出這種代價。”秦軻撇撇嘴,但其實還是對高長恭十分感激,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問“洛鳳雛呢?她怎么樣了?”
“這正是我想說的事情。”高長恭微笑著道“不如你自己轉過去看看?在那個墻角。”
秦軻一臉狐疑,緩緩地轉過身去,突然驚叫了一聲,腳下連退三步,這時候他才看清楚那藏身在最黑暗的角落里,正有一襲紅衣正盤坐著,面色蒼白,雙目緊閉,好像一尊雕像。
破廟里出現這樣一襲鮮艷的紅衣,大多數人必然會聯想到老人們用來嚇人的故事里,那些因為出嫁不成含怨而死的惡鬼,但秦軻知道洛鳳雛比真的惡鬼還要強大許多,有些結巴地道“她……她也在這兒?”
“大驚小怪。你怎么跟個鄉下人沒見過世面一樣。”高長恭絲毫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妥,反而笑罵道“她不在這,還能在哪兒?天要下雨了,也只有這里還能躲躲雨,難不成留在外面淋成落湯鳥?”
一個圣人,哪里是什么怕雨的角色,這個笑話并不好笑,所以秦軻沒有笑。
不過秦軻仔細看了看洛鳳雛那蒼白的面色,大概也知道她和高長恭之間的勝負如何了。
居然是個平局?
秦軻驚訝地看著高長恭,對此人的大智大勇又多了幾分崇敬,這世上幾人能和圣人為敵,又有幾人能和圣人為敵之后還打了個平手?
就連他上一次化龍的時候,也只是把洛鳳雛打跑,斷然沒有將她逼到這般絕境。
可高長恭隨即的一句話,又是讓他的心臟猛然一跳“秦軻,殺了她!”
秦軻沒有想到高長恭居然會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竟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只傻傻地站在原地。
“稻草的下面,藏著破軍,你把它拿來,對準她的心口插下去,即便她是圣人,也只會當場變成一個死人。”
高長恭的語氣驟然之間變得無比寒冷,好像門外那因為豪雨將近的狂風,吹得人脊骨有些發涼。
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后,秦軻確實從稻草下方找到了那柄破軍劍,或者說是破軍帶著劍柄的那半截。
盡管它看上去是那樣粗糙甚至有些丑陋,但無論是洛鳳雛還是高長恭,都已經證明了破損的破軍依舊擁有十分強橫的威力。
高長恭本來打算自己完成這件事情,無奈的是他現在的處境并不比洛鳳雛好到哪里,更不可能再拿起沉重的破軍。
或許是上天眷顧,居然讓秦軻這么快找到了他們的位置,所以這一場對決,他覺得自己已經贏了。
雖然平日里的高長恭看上去溫文爾雅,還帶著那么點大哥哥般的俏皮,然而在這個時候,他充分展現出了另外一個身份——那個殺伐果斷的荊吳大將軍,那個曾經帶著八千鐵騎,在死亡之中沖開一條生路的不敗戰神。
“不要忘記,她如果不死,還會去找你師父的麻煩,如果你想要保證你師父的安全,那就只有這一條路。”高長恭的眼睛直射出冷厲的鋒芒,可怕的殺意幾乎凝為實質。
“殺了他!秦軻!”
一聲斷喝之中,秦軻的背猛然抖了一下,隨后向前不由自主地邁了幾步,慢慢靠近了那一襲紅衣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