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萱,我打算用泥底法來嘗試一下。”
打定了主意,向南便開口問道,“泥底法所使用的生土,應該是有要求的吧?”
“啊?你準備用泥底法上底色?”
小萱聽了之后,先是一愣,緊接著吐了吐小舌頭做了個鬼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之前沒說清楚,這個生土,得用澄板土才行。”
向南一愣,“澄板土?”
澄板土是一種粘土,原來單指敦煌莫高窟前,大泉河水和附近山洪過后沖刷至下游在低洼處沉淀的粒度很細雜質極少的沉積土,現如今,只要是符合這個技術要求的河床沉積土都稱之為澄板土。
“你要澄板土倒是不難,雋邑縣博物館里說不定就有。”
一直在旁邊修復壁畫的葛東河聽了這里,笑呵呵地說道,“現在的澄板土,已經算是一種礦物顏料了,博物館里應該都有。”
“那我打個電話問問看。”
向南說著,就掏出手機來,給還在博物館里的李德坤打了個電話,讓他幫忙問一問。
十分鐘都不到,李德坤的電話就回過來了,說是從博物館這邊運了一箱二十斤的澄板土,已經讓劉乙君送過來了。
向南大喜過望,連連道謝。
掛了電話之后,他又和小萱請教了一下泥底法的操作細節,每一個問題都問得非常仔細,甚至都問到了粘土調成稀糊狀是哪種稀糊,水和粘土的比例大概是多少。
事實上,小萱一直以來所采用的,也大多是薄底多層法,這泥底法雖然質感比較強,但并不好掌控,她也沒有親自操作過,被向南這一通問,直覺得渾身有種要被掏空的感覺,讓她心底里直發顫。
所幸的是,向南沒問幾個問題,墓道口那邊就出現了一個人影,是劉乙君扛著那箱澄板土過來了。
“向老師,您要的澄板土來了。”
劉乙君將那箱土放在一旁,滿頭都是汗,倒不是累的,而是被外面的太陽給熱的。
“小乙,辛苦你了。”
向南遞給他一瓶水,然后便直接打開了箱子,從里面拿出一包干燥的粘土來。
按照之前小萱所說的,向南打開袋子,先是倒了大約三百克的粘土,然后加了五百克的水,又往里面添加了少許的方解末和水干色,再拿起一根小木棍攪拌了起來。
等到攪拌均勻之后,向南還是覺得有些過于粘稠了,便又往里面加了一點水,繼續攪拌,一直攪拌到稀糊狀,這才作罷。
“向老師,您這是在干嘛?”
劉乙君在一旁看著向南玩泥巴和水,好奇心頓起,他原以為向南要這粘土,是用來修補壁畫的,可如今看來,好像自己的猜測出了點問題。
“給壁畫臨摹圖上底色。”
向南頭也沒抬,應了一聲之后,拿過一張白紙,準備先在上面試一試,看看效果再說。
“給臨摹圖上底色?”
劉乙君只覺得虎軀一震,還能用泥巴上色的,他搞不懂,所以接著問,“可我看您這稀糊這么粘稠,要是涂刷在臨摹圖上,不是把那些線條什么的都給蓋住了嗎?”
“嗯?”
向南頓時停下了手,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劉乙君,但兩只眼睛又好像沒聚焦一樣,半天沒說話。
劉乙君有點害怕,身子往后面縮了縮,喏喏地說道:“向老師,我……說錯話了?”
“沒錯,你說得太對了,這稀糊是太稠了一點。”
向南頓時醒悟了過來,底色當然不能擋住臨摹圖上的白描線條,否則的話,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不都沒有意義了嗎?
既然如此,這稀糊還要再稀一點才行。
“而且,壁畫上那些深褐色的地方,應該多刷幾遍,淺褐色的地方,少刷幾遍,這樣一來,壁畫顏色深淺不一的問題,也解決了。”
想到這里,向南腦海里頓時豁然開朗,果然是“三人行,必有我師”啊,要是光靠自己來想,想破腦袋也不一定能這么快就轉過彎來。
“小乙,你太厲害了!”
向南朝劉乙君豎起了大拇指,贊了他一句,“晚上我請你吃飯。”
中午不行,中午吃了飯還要繼續做事,可不能為了一餐午飯就專門跑縣城一趟,太浪費時間了。
“別別,向老師您太客氣了。”
劉乙君連連擺手,一臉誠懇地說道,“要請也是我請,這段時間以來,您可是教了我們很多東西。”
他說完這句話,才發現向南根本沒注意聽自己在講什么,此刻對方的注意力又全部都集中在了調制稀糊上去了。
將粘土稀糊調制好了之后,他又開始在一張白紙上隨便“唰唰”幾筆,畫了個簡單的人物圖,然后用排刷蘸了蘸粘土稀糊,小心翼翼地往紙上涂刷起來。
試了一遍,似乎有些不滿意,向南皺了皺眉頭,又重新調了粘土稀糊,換了一張紙,又開始涂刷了起來。
劉乙君蹲在一旁仔細地看著,他沒有因為向南沒搭理他的話而生氣,反倒是一臉感慨,也只有向南這么純粹的人,才能在這個年紀就在文物修復領域取得這么令人矚目的成績。
換作是他,腦子里成天都是賺錢、女朋友、房子、升職加薪等等這些問題,哪里還有空余的地方,來思考鉆研專業上的事情?
事實上,像他這樣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又何止是一兩個?
心里暗嘆了一口氣,劉乙君強行將腦海里的雜念全都摒棄開來,蹲在向南的對面,認真地觀摩學習起來。
向南可不知道劉乙君腦海里的想法這么多,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白紙上嘗試著,到最后,總算是找到了最契合的一種粘土稀糊的比例。
這種粘土稀糊刷在白紙上后,呈現出半透明的狀態,盡管還是有一小部分細微的線條會被覆蓋住,但大致的輪廓卻都可以看得清楚。
考慮到粘土的不可透性,這種狀態已經是相當理想了。
最重要的是,這種粘土稀糊很容易干燥,而且干燥之后,摸上去有一種粗糙的顆粒感,這讓向南很是驚喜。
這,就是他想要的壁畫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