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跟這么小的孩子打感情牌,他能懂什么老太太長嘆一聲“你也走過一圈了罷宅子很大,開門就是東蓮塘,后頭還有小山,是風水寶地。孩子,你打算出多少錢”
她先說門楣舊事,現在又提風水位置,自然是希望賣個好價錢。燕三郎側了側頭“令公子開價三千兩,我希望兩千五可以買下。”
“這么好的宅子,賣兩千五百兩”老太太一下瞪圓了眼,“你這孩子可太沒有眼力價”接著回頭就罵靳大少,“你長點兒心吧,老祖宗傳下來的宅子,三千兩就想賣掉你是不是賭昏頭了”
邊上老嬤嬤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袖,老太太這才驚覺失言。
家丑不可外揚啊。
她喘了兩口氣,對燕三郎道“石小公子啊,我兒子昏昏噩噩地,說話都作不得準,你莫要聽他的。”
燕三郎明白,這家里能拍板的是老太太,她也真不給兒子臉面“那么你想賣什么價”
“祖宅都用櫸木、柚木建造,主樓還用上了小葉紫檀,這都是好材料,幾十年不腐不蝕不蛀。再說格局好不好,你方才也見識過了。”老太太狀作沉吟,然后豎起四根手指,“這樣罷,我們也不多要,四千兩就行。”
“四千兩您這宅子里外都空蕩蕩地,連套像樣的家私都沒有,竟然要四千兩”黃鶴倒吸一口涼氣,“西邊的廂房還有一間半塌了”
千歲舒舒服服趴在燕三郎背上,暗暗給黃鶴點了個贊。不錯,融入世情很快,原本只會裝神弄鬼嚇人,現在還懂得討價還價了。
他們逛了一圈,發現這宅子不僅大,還特別幽曠,風吹進門就嗚嗚作響。
原因很簡單,這里太空了,該有家具的地方都沒有,好多房間四壁蕭然,燕三郎還發現,好幾個屋角的雀替都不翼而飛。
聯想老太太罵兒子罵漏嘴的話,燕三郎不難猜到,這些東西是被當掉換錢了。至于坍塌、損壞的部分,當然主人也無力維修。
這家人的日子,實在有點窘迫。
燕三郎點了點頭“告辭。”在黟城,這種人家他見識過太多了,知道再談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哎呀,等等。”老太太擺了擺手,“你這娃娃性子怎么那樣著急呢”
燕三郎不想聽她慢慢悠悠磨叨,轉身就往外走。
老太太腿腳沒他好使,只得提起音量“價格方面,我們再商量商量。”
話音未落,燕三郎幾人已經晃出園子,人影不見了。
老太太氣得拄了兩下杖,嘴里直道“沒錢,沒錢還想買我們的宅子裝什么大爺也不知道哪里來的破落戶小崽子。”
她一轉眼看到靳大少縮在邊上,氣更是不打一處來,指著他就罵“什么人都敢往家里帶,你眼睛里除了骰子還能望見別的東西不瞧那小鬼的衣物、瞧他的佩飾,瞧他氣度,有一點兒富家子的模樣嗎這種人,領進門也就是浪費時間”
靳大少咂了咂嘴,忍不住回道“怎么不像富家子他買了好幾棟大宅了,城里這些大宅多少年沒人買動了,就是因為他才漲了價”
“你親眼見啦”老太太嘿嘿兩聲冷笑,“你親眼見他掏錢買宅子啦”
“沒。”靳大少聲音越來越低,“您要是不攔著,我今兒不就見到了”
“你說什么”老太太聽不清后面幾個字。
“沒什么。”靳大少撓了撓脖子。娘親壞了他的好事,接下去幾天他又不敢出門了。
老太太也知道他說不出什么好話,氣得耳環都一陣亂抖“這宅子就是我的心頭肉哇,哪天真要賣了,也得賣出個好價錢,不然怎么對得住它我還不是為你好多一千兩銀子傍身,咱們生活還更有些倚靠”
“您老英明”靳大少也有些不耐煩了。
他一副沒精打彩的模樣,因為原本快要到手的錢又飛了。娘親也真是的,守著這么一棟大宅打算餓死不成
他一抬頭,正好望見老母親耳上那對金絲碧玉耳環。這是多年前父親送給她的生辰賀禮,價值不菲。
不然,趁夜偷了去換錢還能賭上好幾把。選個丑時出去,那些堵門的應該不在罷
靳老太太說了幾句消了氣,看見他捂著臉上的瘀青,心也軟了。那些不要臉的賭坊想盡辦法勾著兒子去賭錢,兒子賭光了家產,他們就變作另一副窮兇極惡的嘴臉。
唉,老天怎么不收了這些惡人呢
燕三郎和千歲等人走得不快,將靳宅后院這些對話都聽得一清二楚。
千歲呸了一聲“老虔婆算計到我頭上來了。”
后來黃鶴去市井打聽,周圍人家提起蓮汀墅里住的那對母子,都是一個勁兒搖頭。
靳家香火不旺,三代前就是單傳了。靳大少的老爹死得早,就剩他們母子相依為命。老太太寵兒子,靳大少始終也是大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花錢的本事樣樣能耐。
尤其在他染上賭癮之后,家里的錢就去得更快了。
街坊鄰居至今仍然津津樂道于靳家少爺泡在賭坊三天三夜不回家,最后被老太太揪著耳朵拎回去的八卦。
母子倆又不擅經營,很快把靳老爺遺留的家底都花完了,接著就是賣完貨品賣商號,賣完商號賣鋪子,賣完鋪子賣田產。
幾年下來,母子倆守著的也只有這棟東蓮塘邊的祖宅了。靳家老太太卻從來不把宅子掛牌去牙市,只說丟不起這個人。
靳家原本在春明城是多響亮的名號,多晃眼的招牌如今家道中落,她也萬萬沒有出去吆喝賣宅的道理。
靳家子孫可丟不起這個人。
燕三郎聽到這里就恍然了“難怪那宅子一直沒有賣掉。”
“可不是么。”黃鶴好道,“那老太婆有心賣宅又不敢明目張膽,非要遮遮掩掩,就希望別人猜透她的心事。真有人上門求購,又被她開出來的價格嚇跑。一年多前就有人去看宅了,可到現在她也沒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