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郎收回目光,不再窺探河畔的貨棧。“她很敏銳。”
風靈昭未必看見他了,但能感受到來自他人的目光注視。這種野獸般的直覺,在大家閨秀身上可不常見。
千歲就坐在民宅的房瓦上,兩條腿從檐上垂下來,就在燕三郎正上方一晃一晃地,愜意得很。
她不怕別人看見。
千歲深吸了一口氣,仿佛空氣中留有氣味:“上次見面就發現了,這女人身上有血烈之氣。”
“嗯?”燕三郎對這個詞很陌生。
“她殺過的人,該是很不少了。”千歲的美眸在夜里閃著微光,“這種氣息,我不會弄錯的。”
燕三郎看她一眼,突然想起石星蘭留給他的字條里提過的一個詞:
修羅場。
是呵,她是阿修羅。對于殺伐之氣,她應該比任何人都敏銳。
“風家九小姐,為何會有這樣凜冽的殺氣?”
“這事兒有趣呢,趙豐居然向九小姐求婚,那風立晚怎么辦?”千歲摸著下巴,“原來和趙豐走得最近的不是風立晚,而是九小姐。”
風靈昭也是異士,千歲就不敢擴開神念,免得被第一時間察覺。如果有人在一邊窺伺,就只能依賴靈敏的聽覺了。問題是那片場地里有十幾只烤盤都在滋滋作響,幾十名食客談笑風生,其中還有幾個明顯喝高了,正在大呼小叫,無論誰想準確篩出風靈昭、趙豐兩人的對話內容,難度很大啊。
這個女人大概就是因為此處的干擾源太多,才故意帶趙豐來這里吃宵夜罷?
千歲瞇了瞇眼,很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黃大已經在趙豐身上放置了鬼面巢蛛,聽清這兩人的對話是輕而易舉呢。
不過她聽見趙豐的求婚時,也結結實實嚇了一跳。鴛鴦譜失效了么?
燕三郎點了點頭:“嗯,是這位九小姐。”他頓了頓又道,“從趙豐到春明城算起,這位九小姐與他見面的頻次比風立晚還高。”趙豐前往春明城途中,就已經遇到風靈昭了,此后九小姐出鏡的頻率很高。
“可是鴛鴦譜如果生效,應和趙豐走近的不是風立晚么,怎么會是這位九小姐?”千歲嘖嘖兩聲,“你瞧趙豐那模樣,已經深陷情網了。”
燕三郎不吱聲。
他對男女之間的愛情尚無體會,不懂什么樣才算是“深陷情網”。但有一點他很明白:趙豐對九小姐越是上心,就越不可能和風立晚在一起。
得出現什么樣的意外,才能把兩個男人捆綁成姻緣關系?
他想不出。“要么,鴛鴦譜效力不強。”他還有另一個假設,“要么,那或許根本不是姻緣簿?”
千歲長長吁出一口氣:“最可惡的便是木鈴鐺,它若直接顯出‘鴛鴦譜’三字,我們就知道癥結所在。光出現黃大的名字,有什么用!”
木鈴鐺探察到的幾次任務里,只有這次最讓人摸不著頭腦,甚至連主攻方向都找不到。
那廂,趙豐與風靈昭的宵夜也接近尾聲。
風靈昭喝掉最后一口酒,站起來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趙豐笑了。其他男女相處,都是天晚了男送女,只到他這里顛倒過來。
這姑娘是一點兒也不怕傷他自尊,神奇的是,他居然也習慣了,并不覺受傷。
兩人往回走,不約而同放慢了腳步,也就當消食兒。
趙豐問她:“你這么晚才歸家,長輩不管?”
“不管。”風靈昭今晚喝了不少酒,這時臉色才透出暈紅,更添嬌艷,“他們知道我心里有數兒。”
“竟有這樣大度的家人。”風家人都是這么心大嗎?
風靈昭笑了,不說話。換了別人當然不行,但她么……
她想了想:“再有四五天就到上巳節,那天你有什么安排?”
趙豐苦笑:“恐怕我全天都要守在店里,那晚客人必多。”
風靈昭長長地“哦”了一聲。
趙豐突然回過味兒來,面色微紅:“如果那天你想游湖逛燈會,我、我也可以作陪。”
“不看店了?”風靈昭似笑非笑,“不賺錢了?”
“錢隨時都可以賺。”陪伴佳人的機會卻是千載難逢。
后面這句話他沒說出口,風靈昭卻已意會。她不自覺抓著垂落腰間的一縷秀發把玩,口中卻道:“你在店里最好,那天我要陪著祖父。”
她既有正事,趙豐就不好相約了,點了點頭。風靈昭卻從他臉上看出失落之色,張了張口,到底什么也沒說。
第二天,日上三竿。
趙豐正在整理門面,忽聽到一個奶聲奶氣還有兩分熟悉的童聲:“燈燈,燈燈!”
他抬頭看去,街心正好緩緩駛過一輛馬車,車窗打開來,里面露出一個四歲小娃的面龐。那孩子眼睛很大,臉也很圓,正朝著他店鋪揮手。
咦?只一眼,他就認出這孩子正是胖丁。
此時車窗里又有一人往這里探視,是個面皮白凈的婦人。
果然是丁氏。
丁氏沖他打了個招呼,趙豐也回以一笑:“丁嫂上哪兒去啊?”
丁氏摸了摸兒子的腦袋,笑瞇瞇道:“風家老爺子和幾位小姐要做幾套軟鞋,喚我上府里測量。”
馬車駛得不慢,留給兩人也就是幾句話的功夫,隨后得得得往遠處行去。
趙豐收回目光,卻想起前幾天來店里對他動粗的兩個強人。并且最近總有人四處打聽閔家下落,他托人轉告了丁氏,讓她注意安全。
目前看來,這對母子平安。
又有客人上門,趙豐轉眼就將這事拋去腦后。
趙豐度過了空前忙碌的三天,每日客似云來。他兩耳不聞窗外事,甚至沒空去思索風九小姐為何沒有出現。
終于,今晚就是上巳節了。
春明城的大街小巷都已經張燈結彩,到處都是兜賣小燈籠、小玩偶、煙火和吃食的販子。這是本地除了過年之外,最熱鬧的一個節日了。
舊房東上門,要給小孫子買一盞手提的小燈。其實鋪子被縱火之后,雖然縱火犯另有其人,趙豐也賠給她不少錢,但房東還是耿耿于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