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子一下來了精神:“馬車去哪?”
趙豐站到街邊,給他比了個方向:“往這里去了,馬車具體停在哪里,我就不清楚了。”
漢子二話不說,順著那方向就大步往前走了。
趙豐一瞬不瞬盯著他背影。其實當時那馬車很氣派,不像是車馬行租來的。再說城里人出行常用騾車、牛車,馬車太貴,很少有平民雇用。因此那輛馬車多半是風家派出來的。
他明知道接走丁嫂的是風家,卻沒有對這人言明。趙豐自己都不大明白為什么,只是胸口壓著一塊大石,總覺得似乎有哪里不對。
雖然丁氏當日說過,是風家接她過去。但順著這條路往西走,首先會經過風家的清音苑,也即是風立晚下榻之處,再往前走二百丈,才到風家的易水居。趙豐的確不知道她在哪里下了車,方才的說法也沒有錯。
站在一邊的黃大和黃二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天快黑了,他們也該撤了,否則無所遁形。
而在數百丈外,燕三郎俯身把略顯疲態的貓兒抱起:“玩了一個白天還不夠么?”其實應該說,瘋了一個白天。
白貓打了個呵欠:“今天可是上巳節誒,要提著燈去游湖,這一天才算完美。”
男孩望向西邊,幽幽道:“或者……”
蓮塘的活水來自藍河。這條河因為河床上微藍的巖石而得名,陽光下蔚藍如海。
當然,夜里的藍河顏色如墨,只有燈光能重新喚起它的溫柔。
藍河九曲段的鹽埠,原來是個繁忙的埠頭,但在十年前河水改道之后,這里的水道就太窄了,不能容大船通行,于是埠頭漸漸寂寞。
不過這里的水流平緩,景致優美,甚至堆積起七、八個大大小小的沙洲,于是連續七八年的春明城燈陣都放在這里,埠頭經過一翻修整,與之相連的河岸邊擴出一個可容兩三千人的廣場。
如今這里人頭攢動,春明城人多數手上都提一盞花燈,自高處看下去,就如點點星光。
他們正在等待今年燈會的“首亮”。這個儀式結束后,春明城的燈會才算正式開始。
這埠頭其實建在一大片沙洲上,與陸地以三橋相連。因為河水時漲時落,當地人就將三艘大船的船舷鋸掉,兩兩側拼在一起,彼此以鐵索相連,再鋪上木板,方便力工挑運,甚至馬車也能通行,這就變作了奇特的船橋。
自然這橋的好處是能隨水位高低而變化,一旦遇上洪水,板子一抽船駛開,也就沒有現成的橋可以被洪水沖垮。
風靈昭的預測很準,這一晚有星無月,甚至還是個萬里無云的好天氣,自然也不會有洪水。
所以這船橋在水面上搭得好好兒的,春明城人在河岸上,高官貴族與嘉賓都在埠頭,既與鬧哄哄的人群隔開,又能保證自身安全。
兩相遙望,春明城主即站前幾步,在擴音神術的加持下開始點題致辭。
春明城上巳燈會的傳統已經持續十多年,深受人們喜歡,也自有一套定式。春明城主熱情洋溢的致辭嚴格控制在半盞茶時間內,既能讓城民專注聽講,又不至于令他們呵欠連連,削弱了游玩的興致。
而后,就到了萬眾矚目的亮燈環節。
埠頭依沙洲而建,東側是一整片小樹林,那里還停著幾架馬車。
稀疏的林木擋不住眾人看向馬車的目光。
按慣例,這都是達人貴人家眷所乘,上埠頭尋個清靜觀燈的好地點,不用跟在岸上人擠人。馬車上也的確下來一眾婦孺,無論氣質衣料均是貴氣。
邊上站著一大圈兒全副武裝的侍衛。
這沒甚好大驚小怪。
不過這里面卻有一對母子,雖然衣著錦秀,然而年輕的母親卻是滿臉擔驚受怕的神情,緊緊牽著孩子小手。孩兒虎頭虎腦甚是可愛,不知母親憂愁,兀自東張西望。
他們與周圍的貴女貴婦格格不入。
自然,多數人不會留意這種細節,只等著亮燈,這是每年燈會的重頭戲。往年都是嘉賓舉著火把,乘上小船,親自點亮那一盞最大、最漂亮的花燈,就連那位連夫子都不例外——他雖然有神通在身,但不想以技藝示人,因此還是循規蹈矩。
眾看客都聽說今年請來的貴賓是風頭正勁的梁國將軍,下意識伸長了脖子。
將軍點燈,會有什么不一樣么?
其實埠頭上只站七八人,岸上的都能將他們看得清清楚楚,除了春明城的高官與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者之外,現場只有一個少年郎。他比旁人都要高出一頭,下頜微抬。
顯然這位就是聲名大噪的風將軍了。因為在句遙國內,他不著戎裝,而是一襲白色勁裝,剛毅有氣度,直溜得像根柱子。
春明城主請他為上巳燈會點燈,風立晚點了點頭,上前兩步,取過侍從奉上的長弓,而后彎弓、搭箭。
他竟不上船,而是改射箭了,岸上眾人都屏息以待。
那箭是主辦方早就準備好的,箭頭裹起油料,火焰獵獵跳動。
風立晚一松手,眾人只見空中劃過一道橙線,離埠頭與河岸十丈遠的水上花燈就亮了起來!
這是一組巨大的并蒂蓮花燈,蕾芯藏著油缸。那一發火箭射出,順勢就把火油點著,蓮燈頓時通透明亮,在水上煥發著粉紅的光。
人群鼓掌,高聲喝彩。
燈心的油缸只有一人合抱粗細,方才又隱在黑暗中,想從十丈開外射中可真不容易。并且這可是組并蒂的蓮燈,也即是說,兩朵蓮花里面分別都藏著一個油缸,風立晚一箭要點燃兩盞燈可真不容易。
他射出的每一箭,其實都沒有打入缸中,而是擦著缸口劃過,火焰本身的灼熱,加上摩擦生溫引燃缸口快要滿溢的油脂,這才成功點火。
一箭雙蓮,技藝殊為高超。
水上、陸上其他花燈邊上早都站著人,得此訊號為引,才紛紛舉起火把,將這些大型燈組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