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公公下馬,由韓昭陪同入屯,一路上觀顧左右,嘖嘖稱贊:“有侯爺在,這軍容軍威果然就是不一樣。”
“過獎。”這樣的稱贊聽得多了,韓昭也不為意。
他與泰公公可不僅止一面之緣。這位常侍于君側,衛王倚為心腹,出入宣召都通過他。抱定君王大腿,泰公公即使在都城也是眾人哄捧的角色。
也正因如此,泰公公才會被委以監軍之職。這個職位最重要的職能,就是監督軍官徹行王令。
說話間,泰公公已經走進主帳。底下伺候熱茶,他只喝了一口即問:“王上很關心錢將軍的懸案哪,不知查得如何?”
韓昭將目前的查案進展如實道來,泰公公聽得目光微凝:“照這樣說,錢將軍也太不小心了,吃只雞就能把自己吃死了?”他樣貌端正,但一開口就掩不住嗓音異于常人,尤其這句話尾音上揚,更顯尖利。
韓昭搖頭:“細節樣樣湊巧,眼下證據不足,說不準到底是意外,還是人為。”
“如是人為,這么厲害的幕后兇手潛在前線,咱家也要寢食難安,侯爺可要抓緊調查。”泰公公唉了一聲,“最好便是意外,我盡快回稟王上。”
韓昭點頭稱是。
泰公公又拉呱了幾句,這才站起來道:“前線吃緊,我就不打擾侯爺公辦了。”
這時給泰公公騰出來的住處已經收拾好,自有專人送他過去。今晚,監軍大人就宿在謝家屯。
眼看韓昭送到帳外三丈遠就停住腳步,向自己道別后轉身回去,泰公公的眼神不由得一沉。他身后有個小太監小聲嘀咕:“這位鎮北侯的架子可真大,竟然不親送到底。”泰公公可是衛王身邊一等一的大紅人,韓昭怎說也該親自送他去往新住處才是。
“住口!”泰公公橫了他一眼,“鎮北侯也是你這小犢子有資格埋汰的?”
小太監噤聲。
不過等到泰公公看見自己的新住處時,臉色也沒比小太監好看到哪里去。
韓昭給他們安排了一間帳篷。
泰公公隨衛王去圍場春獵時住過牛皮大帳,那里頭足有三間房大小,帳篷厚實不透風,比普通住家還暖和,再點上銀絲炭,就是一帳溫暖如春。
可這眼前什么玩意兒?一個涂了桐油的破布帳,也不知用過多少回,表面好幾處污漬,邊角還打著補丁。
它還很小,最多就是兩丈見方。泰公公站在門口,看見里面擺一張又小又窄的行軍床、一張破桌子,空間所剩無幾。
帳底壓不實,時不時被溜進來的小風掀得啪啪作響。可想而知,住在這里恐怕有點“凍人”。
泰公公的臉色一下就不好看了。
韓昭知道他是代王監軍,還讓他住這種地方?故意的吧?
這回小太監先瞄了瞄泰公公的臉色,然后跳了起來,對衛兵高叱一聲:“好大膽子,就給監軍大人安排這種地方?把鎮北侯喚來,讓他親眼看看!”
鎮北侯沒來,但楊校尉很快就來了,撐起笑
臉道:“軍中條件不好,軍官們住的帳篷還不如您這個大。不然,住去謝家屯可好?那里是正經民宅,有厚墻、有炕,還有火爐子。”
泰公公不置可否,好半天才從鼻子里“嗯”了一聲。
于是楊校尉帶著泰公公一行從軍營后邊的小山翻了過去,進入謝家屯。
這村子太小了。
韓昭這回指派給泰公公的,是幾間平矮的民宅,房間又小又破,從門口一步就能邁到炕邊。木門能關上,但寒夜里的山風依舊可以從門縫悄悄鉆進來,把被衾吹得又冷又硬。
但楊校尉沒說錯,墻還挺厚實的,炕底可以加溫,壁角還有個可以烤火的爐子。
小太監怒氣沖沖:“這狗……夠了!你到底會不會辦事,監軍大人能住這種地方?”他原本想說“狗舍”,可萬一換不成屋子呢?住在這里的泰公公就被他罵成狗了。
“謝家屯原本不過五六十戶,這已經是最好的房子。”楊校尉斜睨他一眼,強行忍住眼里的鄙夷,順手向外一指,“軍隊都只能住四面兜風的帳蓬,侯爺也不例外。”
想起進營時一路所見,泰公公抬了抬手:“行了,就這樣罷。”他這么長途奔波也是乏了,懶得再跟這幫兵蛋子耍嘴,只想快些歇息。
小太監趕緊道:“公公,聽說最近的娑羅城離這里也不過是幾里地,不若去那里住?”他也不想睡在破房子里,連褥子原來是什么顏色都不曉得,搞不好里面還有臭蟲!
泰公公不陰不陽看他一眼:“你想去?”
“不、不是。”小太監囁嚅。他想啊,想得不得了,這破地方是人待的嗎?
待楊校尉與其他人都退走,小太監才給泰公公鋪床,將冷硬如鐵的軍被換成自帶的軟被綿褥,又在屋里點起熏香,驅走不知名的蟲蟻。
屋里還有一股子鄉下的霉味兒,泰公公打開窗通風,目光望向遠處的營地。
那里,燈火通明。
謝家屯原來的村落太小,這幾百人住不下,當然要另起營地。事實上,謝家屯的原住民都是攸人,衛軍不希望做事還被人盯著,因此營地離謝家屯的農家還有一小段距離。
泰公公被安置在農宅里,說好聽點是鎮北侯盡力給他安排住處;說難聽點,他有意把泰公公和自己的軍隊隔開。
當兵的也不傻,親疏遠近,一目了然。
果然,這姓韓的心眼兒也多。想到這里,泰公公臉色沉了下去。身后傳來小太監的咕噥聲:“這鎮北侯可真托大。”
這一回,泰公公并沒有訓斥他。
韓昭返回帳內,在埋頭公務之前交代親兵:“傳我的命令下去,今后對監軍大人都要客氣些。”
親兵應了,出去傳令,回來忍不住就道:“那位泰公公皮笑肉不笑,倒像是來找碴的。”
“監軍之職,原本就要挑刺。”韓昭看他一眼,“以后有泰公公坐鎮,這些話不能亂說。你從北地跟著我過來,沒去過都城,不知道這些宦官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