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難得迸出一句重話,千歲訝異得挑了挑眉,看來他還挺在意這個。是了,這小子經常偷偷溜到園子里量身高,還以為她沒發現呢。
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男孩兒聲線變得低沉,還有一點嘶啞,所以他現在更加沉默寡言了。
“應該是《飼龍訣》之故。先前第一層不曾大圓滿,你的身體要集中所有力量供養和控制小龍,稍一不慎就是走火入魔,因此無暇分給生長。”千歲想了想,“你進入功法第二層之后,性命之憂暫時不算迫在眉睫,真力開始沖擊任督二脈,那是總領全身氣血、敦促髓液生長,你才有機會發芽。”
燕三郎的想法,其實與她不謀而合。
千歲轉頭吩咐黃鶴大管家“天亮以后,叫明薈樓的裁縫到家里走一趟,再多做幾套衣裳。”明繪閣也是燕三郎名下產業,在他出發往紅磨谷之前開張。它走的高端路線,訂制的衣裳無論料子、樣式、手工俱佳,當然價格也絕不低了。燕三郎是連容生弟子,又與春明城幾大世家交好,所以城里的貴人們也愿意關照他家。
這兩年來,明繪閣名氣漸響,生意紅火。和城中閨秀一樣,千歲也喜歡它的衣裳,回到春明城后就迫燕三郎謀私,一口氣給她訂了四十余套。
反正少年是想不明白,她自己什么樣的衣裳款式變不出來,為何非要從他鋪子里訂?可是一旦問起,她就振振有詞“你不懂!女人就缺衣裳呢。再說了——”她冷笑,“你從前不也送過我?”
所以他只能猜想,千歲大概很喜歡女裁縫上門量體時說的奉承話兒
“哎呀千歲姑娘,您這身段兒穿什么衣裳都好看哪!”
他那里出神,黃鶴這廂已經應了,千歲想了想又道“你記得交代裁縫做得寬松些兒,免得這小子穿上倆月就得扔,白浪費錢!”
“好嘞!”黃鶴笑瞇瞇地想,女主人越來越會當家了。不過就算穿不了多久就扔,她也沒讓用便宜布料子。
“對了,至少要有六套冬裝。”千歲托著下巴交代,“冬天海上很冷。”
“海上?”黃鶴愕然,“您、您和小主人又要出門?”還是遠門。春明城附近可沒有海!
千歲漫不經心“嗯啊,我沒提過嗎?”
當然沒有!
黃鶴只在心里暗誹,但是剛從外頭進門的黃大卻把他的心里話說了出來。
“兩位主人又要出門了嗎?”它跳上石桌,蓬松的大尾巴晃個不停,“黃大舍不得呀!”
“舍不得,你可以跟著去。”黃二蹲在一邊說風涼話,“聽說海上行船多老鼠,你正好大展拳腳。”
黃大沖過去,正想對著她大展拳腳,卻聽千歲沉吟“也無不可。想來那島上也是蛇鼠無數,正用得了你。”她先前不曾細想,黃二的話卻提醒了她。遠洋船只在海上時間很長,陰暗的艙房里鼠蟻橫行,再正常不過。
惡,她討厭老鼠!帶個抓老鼠的黃鼠狼倒是不錯。
“啊?”黃大呆住,他就是嘚吧嘚吧嘴,為什么突然間就變成了出門的隨從?“女主人,這、這個……”
“你不想去?”千歲斜睨他一眼,美眸中寒光一閃。
“想、想去!”黃大哭喪著臉,“想去得緊。”想死得緊。
還是燕三郎看不過眼,出聲替他解圍“你去了也幫不上忙,留在春明城就好。”他們只有一只令牌,千歲還能縮進木鈴鐺被托運,黃大這么個活蹦亂跳的黃鼠狼可進不去迷藏國的霧墻。
黃大如蒙大赦“兩位主人定可以馬到功成,萬事勝意!”這幾年紅塵打滾,他跟妹妹也學乖了,事兒不一定盡心做,但嘴一定要甜!
千歲冷冷一笑,才不吃他這一套。燕三郎倒沒甚表情“方才你出去做什么了?”
得他提問,黃大這才想了起來“哦喲,來了個大好消息呢!”
他一下子眉飛色舞“趙豐從梁國大都給我寫信了,他生了個大胖兒子!”鴛鴦譜事件中,他吃了不識字的大虧,后面痛定思痛,也向老爹習字。“他說孩子尚幼,等后頭再帶回來春明城過年。”
黃二把鹵雞爪子啃得嘎啦作響“是他生兒子,又不是你生,你蹦噠個什么勁兒?”
“他是我兄弟,他高興我就高興。”黃大呸了一聲,“你這沒見識的婦人懂什么?”
黃二把東西一丟,人立而起“你有見識,你的見識就是懂得說出‘婦人’二字。知道‘打架’這倆字怎么寫嗎,要不要我教你?”
兩只黃鼠狼掐在一起,飛快打進草叢里,到處簌簌作響。
黃鶴繼續保持笑瞇瞇的姿態。這兩個貨,什么時候可以停止給他丟臉呢?
“衣服做快一些。”千歲又轉向黃鶴,“我們十天后出發。”
白貓從草叢里溜了回來,嫌棄地看著那一對打架的黃鼠狼。燕三郎撫了撫它的腦袋,它就順勢倒在他臂彎里了。“這段時間里,你們要照顧芊芊。”
聽見這句話,兩只黃鼠狼架也不打了,從草叢里一前一后躥了回來“您不帶上貓兒?”
“這次不能帶了。”他話音剛落,芊芊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喵喵直叫。她也修煉出靈智,盡管法力不強,聽懂主人的話卻沒問題。
從前,主人走南闖北都會帶上它啊。這回她也想去!
燕三郎嘆了口氣,摸摸它軟乎乎的腦袋“乖乖守在家里,有誰欺負你了,就叫黃大黃二給你出氣。”他也不習慣哪。
東海,橫沙濱。
十一月的海邊可不像常人想象那么美好。白沙、海鷗、波光粼粼,這些的確都有,但強勁冰冷的海風能把人吹到面癱,更不用說風里夾雜著冰碴子,掠過地面倒頹蔫黃的荒草時,還可能把草根和泥土一起拍到臉上。
從外頭趕來這里的每個人,幾乎都把自己包裹成一個粽子。
燕三郎抵達橫沙濱時,恰好是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