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陵對著燕三郎語重心長:“有本事的人都有脾氣,只要讓他們看清你的本事,也會死心塌地。你看金羽這小子桀傲,卻是對我最忠心的一個。你若是愿意帶著他們,今后定能助你成事。”
少年點頭。
“那就這樣定了。”吳陵站了起來,“你好生休息,我這幾天再和他們說道說道。”
看他快步離去,背影消失,千歲這才隨手放了個結界。
“老家伙,油滑得緊。”
“怎么?”燕三郎看了她一眼。
“只要讓他們看清你的本事,也會死心塌地?”千歲嗤之以鼻,“反過來說,要是他那幫子手下認為你才德不足以馭下,就可以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你信不信,這老狐貍安撫他的親信時一定會提及。”
“良禽擇木而棲。”燕三郎倒未覺得有多過分。
“你猜,得勝王是真心想留在桃源么?”
“或許是真的。”燕三郎緩緩道,“他已經沒有斗志。”他年紀不大但閱歷豐富,見過有野心的人是什么眼神。
海神使、韓昭、石從翼、蕭宓等人就不說了。莊南甲外表蒼老,可是眼里閃動的光都是復仇和不甘心;外表敦厚文雅、看起來人畜無害的端方,燕三郎也能感受到他心里潛藏的野望和躍躍欲試。
得勝王的氣場卻消沉下去了。少年從他身上找不見那種勃發昂揚的斗志。
心老了,人才會老。
他切換一個話題:“對了,你的愿望,彌留可曾滿足?”
“未來不可知,彌留也說不準。”千歲嘟了嘟嘴,“但給了我一個折衷之法。”
燕三郎等著聽,但她半天沒給下文。
“折衷之法?”
“天機不可泄。”千歲眨眨眼,“不是我想瞞你啊,彌留也說了,講出來就不靈了。”
他哪有那么好糊弄:“作為傳聲筒,汪銘直也聽到了吧?”那知道的就不僅是千歲一個人。
“嗯,但我隨后就用魂術洗掉了他這一小段記憶。”千歲得意洋洋,“所以世上除了我,沒第二個人知曉了。”
她拿天機說事兒,燕三郎就不好再問,只得道:“當真有用?”
“誰知道呢?”她把玩著垂在腰間的長發,面色平靜,“到時自知。”
就這樣又過兩天,風平浪靜。
千歲還是小霉不斷。
此時秋老虎照樣威風,侍女送來冰鎮的銀耳蓮子湯,替千歲擺到樹下的石桌上。她剛離開,枝頭的鳥兒尾巴一翹,投落一泡黃金,好巧不巧掉進了碗里。
又是好巧不巧,千歲沒瞧見這一幕,從屋里出來就端起碗抿了一口,還來不及下咽,就舀見那一勺東西。
燕三郎敢打賭,那個傍晚她至少漱口十次。
不過除了這些小打小鬧之外,血霉并沒有找上門來。因此少年私底下還是慶幸不已。
出乎意料的是,霍東進和金羽也來看望他。
兩人并未透露城主府的閉門會議內容,只是和燕三郎寒暄,并且問起他在桃源之外的境況,尤其對于衛國政變,對于燕三郎和韓昭所作所為問得特別詳細。
燕三郎心里有數兒,這兩位大概就代表了想出去的人,因此也答得詳盡。
從鶴壁回來也有四天了,他的胸傷正在一點一點好轉。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他連心都傷了,想養好也得數以月計。
他躺了四天以后也躺不住了,白天都是半坐床上,這就不必仰視旁人。
從這時就看出,金羽對他的態度有些恭敬了,這與幾天前是天壤之別。畢竟出了桃源之后,眼前人很可能就是自己的新主公了。
這廝對于燕三郎描繪的國都美食、美景都感興趣,千歲在一邊冷眼旁觀,忽然道:“衛都多美人,街上摩肩接踵,都是各色風情。”
金羽聽得兩眼放光,還想細問,霍東進一掌拍在他后背上:“猴急什么,到時親眼去瞧。”
霍東進想問的,是衛國的西城計劃,以及燕三郎今后的打算。
燕三郎知道,這算是雙向面試了。畢竟這些家伙認識他的時間不長,除了金羽也就潘涂溝之戰曾經并肩作戰過那么小半個晚上,既沒一起同過窗也沒一起分過贓,談不上什么關系基礎。要是人家有一個不滿,更弦易轍另擇明主也只在轉念之間。
因此他也答得實在。
這就牽涉到金、霍二人的老相識:李開良。
金羽聽說獻策者是李開良,先是瞪大圓眼,而后大笑:“竟然是這老小子!”
李開良也是得勝王舊部,后來投奔了韓昭,又經由賀小鳶介紹給燕三郎,如今專門打理清樂伯名下的對外產業。
燕三郎微笑:“原來幾位都認得。”
千歲在一邊暗暗捂嘴。這小子賊奸,如非確定這幾人都認得,他提李開良作甚?人的心理就是這樣有趣,兩個陌生人聊起一個共同的熟人,聊著聊著互相也就熟了,距離也就近了。
尤其燕三郎又說出幾個細節,更能印證這就是霍東進等認得的李開良其人。金羽大大咧咧道:“你運氣不錯,李財神也被你收了去。從前他替我們王爺打理家產,說日進斗金都委屈他了。”
霍東進忍不住笑了:“他又有個外號叫作‘李饕餮’,能賺不肯花。有一年我們經過盛邑,聽說六味居的全鴨六味是招牌,遠近聞名,價格也貴,因此攛掇他請客。這廝肉疼了一個白天,一咬牙一跺腳,最后請我們去了個飯莊吃手把羊肉蘸椒油,倒是管飽。”
談笑風生片刻,這兩人就以燕三郎帶傷還要療養為由,告辭離開。不過走人之前,霍東進也告訴燕三郎:“巨鷹和貓一起帶回來了,此刻就養在西廂院里,早晚各喂一次。”
燕三郎謝過。
待兩人走后,他就要求起身。
阿修羅一瞪眼:“起什么起,你還是個重病號!”
“胸口不疼了。”他撒謊從來不眨眼,“都躺了四天,趁院子里的花還沒謝,我想出去看看。”
這人就是胡說八道時,臉上的神情看起來都有一種異樣的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