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一頭蜃妖守護桃源,對人類怎么會有同理心?只看桃源過去數百年遭遇,就知道汪銘直心態。
燕三郎也道:“這是最好不過。彌留同意了?”
“嗯,同意了。許是以為,我好歹能比汪銘直稱職一點。”吳城主笑了笑,“我還要做些準備,過幾天交接。”
“恭喜!”燕三郎的道賀倒是實心實意。以吳陵的本事當個潘涂溝的城主,大材小用了,這次對抗迷藏幽魂又很給力。彌留客觀評估后,也就答應這個要求了。
千歲笑道:“做守護者還是有些實惠吧?”
“有。”此時吳城主也不諱言,“執任守護者期間,我可以長生不老,但不能踏出桃源一步;另外,修為和神通都可以得到強化,大致與山靈水澤相仿。”
燕三郎點頭:“合理。”并且很有彌留特色。
這兩個好處聽著動人,其實也就是那么一回事。長生不老的前提是踞守桃源,這就不算打破人間的生死平衡。
至于修為強化,他現在算是明白汪銘直的幻術為何那么厲害了。不過人間的山靈水澤在自己的地盤上也很強大,有一方水土、愿力的加持。吳陵雖然是人類,在這里套用法則也沒問題。
他忽然記起一事:“對了,鶴壁中的彌留入口還未關閉。汪銘直雖然用幻境將它遮起,難保有人偶然發現。”
“我會設法將它收取。”這也是守護者主要的職責所在。吳城主對少年道,“你回去歇息吧,我還有事。”
兩人分道,千歲推著燕三郎返回住處,他費了好大力氣才重新躺下。
千歲小心扶他躺平,看著他額上沁出來的虛汗冷笑道:“舒爽了么?”
“還好。”這回是活動太久了,他自知理虧,飛快轉移話題,“得勝王要留下接任守護者,霍東進等人就會死心追隨我們離開。”
的確,吳陵此舉擺明要在桃源頤養天年,不甘平庸的追隨者就只好跟著燕三郎一起出去。千歲順手給他倒了杯水:“我看那里不少心高氣傲之輩,又欺你年少,怕是不好管。”
她知道小三手下缺人才,但霍東進和金羽對待燕三郎的態度,可說不上有多恭敬,遑論他人。這些家伙跟在得勝王身邊見慣了大陣仗,趟過了尸山血海,現在老主人卻要他們跟隨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少年?
肚子里沒點小九九就怪了。
“敬畏不靠別人施舍。”燕三郎倒不擔心這個,“我想的是,涂杏兒的玉葫蘆哪里去了?”
“不過是個飾品。”千歲并不在意。
此時窗口跳進一團白影,十幾個小碎步邁下來就跳上了燕三郎的床。
芊芊來了。
它照例跟少年蹭頭撒嬌,身上還粘著兩根枯枝。
“嘴里含著什么?”燕三郎一伸掌,貓兒就把嘴里銜著的東西放到他掌心里。
是個杏子,比雞蛋略小,黃澄澄、圓溜溜。燕三郎捏了捏,果皮發軟還有淡淡香氣,顯是已經成熟。也難為芊芊了,小尖牙居然沒把果皮咬破。
白貓放下杏子,一本正經沖著他喵嗚幾聲,才跑去找千歲報到。
“給你的禮物。”阿修羅沒好氣道,“它從吳城主院子里的老杏樹上偷摘的。拿來,我給你洗洗。”
看望病人都得帶些禮物,這是人類的傳統,春明城和盛邑都循此禮。芊芊在人間呆久了,早都看會,隔三岔五返屋之前也記得給燕三郎捎些小東西。
少年抬掌,貓兒就很自覺地湊過去了。
白天臥床養病,多虧貓兒就在手邊解悶,否則這日子可真難熬。
轉眼又是五天。
五天之內,汪銘直來了兩次,每次待三個時辰給燕三郎答疑。
這一晚微風送爽,汪銘直又來了,和燕三郎寒喧兩句就直奔主題:“畫卷如何?”
“沒動靜。”燕三郎給他寬心,“我在畫卷里待過,不展卷就沒有出口,在里面捅破天都沒用。”
“十五日之期到了,然后呢?”
“畫中世界不在,留在畫中的人也就無處可容身。”燕三郎早就想過這個問題,“你應該問過彌留了吧?”
“平時它不回答其他問題,但這個嘛——”只這一句話,燕三郎就聽出他對彌留頗有怨言。
“——彌留說,如是人類或者其他生靈,會被虛無直接碾碎,一點殘渣都留不下;至于沒有心臟的蒼吾使,應該會永遠被困在虛無之中,無法返回人間和彌留。”
“等下。”千歲想起那塊石碑,“她不是有碑文指引么?”
“虛無小如芥子,卻也浩瀚如宇宙,只看你以什么角度觀測。碑文只描述了特定的路徑,像海神使這樣被隨意拋去虛無的,她都不知自身何在,又如何能夠出來?”
已經過了九天。“那便還有六天。”此時連千歲都覺度日如年。
汪銘直繃著臉道:“還有三個時辰,今晚一并了結。”
燕三郎向彌留求問十個時辰,如今只剩三個時辰。
過去幾天里,他問了無數問題,自覺收獲滿滿,這時再沉吟片刻,問出的卻是長久以來的懸疑:“敢問迷藏圣樹和天衡的關系?”
他下意識捏了捏木鈴鐺。
海神使在畫卷之戰說過,早知天衡在他手里,幽魂何必花那么大力氣,孜孜以求長生之道?
汪銘直很快替彌留開了口:“長久以來,彌留都派出蒼吾使者,替天行道;可是迷藏之行最終令我們明白,蒼吾使者才易成為動蕩之源,它們都不應再行走人間。最好便是天道歸于天道,彌留歸于彌留,人間歸于人間,互不干擾為妙。”
若無蒼吾使介入,迷藏幽魂至今也仍傍附于圣樹之上,不會附著人類,也不會入侵人間;三眼怪物參戰,前衛王差點兒逃出生天。若他東山再起,說不定又改寫衛國國運。
這兩件事又牽連甚廣,不知引發了多少后續影響。
像這樣的例子,過往大概數不勝數。
因此燕三郎也認為彌留最后的考量很有意義,它不該插手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