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在梁國家中最常吃的一道菜,只用簡單的鹽和米酒烹制,但是香氣特殊。宣王的御廚雖然也學會了做法,但安淶城找不到她家鄉的紅羽雞,那是梁國西部特有的走山雞,養到七個月大,雞肉嫩得怎么煮都不柴不老。
用它做出來的鹽酒雞才地道,而不是像她象牙箸上這一口,遮不去的澀意。
可吳漱玉還是默默嚼著吞了下去。童淵族人喜食羊肉、駝肉,人人稱香,但她湊近只覺腥膻,連碰都不愿碰一下。
用到一半,忍冬從外頭進來了,將幾包點心放到桌面上,而后看著她直笑,不說話。
這丫頭從小就陪在她身邊,吳漱玉看她眼神忽閃忽閃就知有事了:“又有什么鬼點子?”
忍冬看了看左右:“都下去!”
屋里原站著一對奴婢,聞聲躬身,退了出去。她是太妃身邊的一等宮女,這些小奴婢都得聽她的。
忍冬走去門邊向外張望,見四下無人才關好了門,返身走過來,悄聲道:“是好事兒。先說好,您別激動。”
“說吧。”吳漱玉好笑,“還能有什么好事兒?”
忍冬這才取出一物,摘去外頭包裹的手絹。
那物在柔和的明珠燈下,也閃著溫潤的光澤。
玉太妃看清了,這是一盤紫檀木手串。
她俏面變色,驀地抓起手串在燈下端詳,指尖都有些發抖。
“哪來的?”她顫聲問忍冬,“這是、這是……”
她太急切、太驚訝,以至于聲音哽在喉間,發不出來。
“是王爺的。”忍冬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也有抑不住的狂喜,“我下午在點心鋪見到霍東進了。”
“霍叔叔?”玉太妃抓著忍冬的手,指甲都險些掐到她腕里去。忍冬倒抽一口涼氣,卻點頭道:“正是!他拿手串給我,又說、又說……”她口齒也打抖了。
“說呀!”玉太妃急得要命,這個不經事兒的忍冬!
“他說,王爺還活著!”忍冬終于把話說完全了。
吳漱玉驚呆了。
爹爹還活著?她腦海里突然一片空白,淚珠卻奪眶而出。
“太妃,太妃?”直到忍冬扯她袖子兩次,吳漱玉才回過神來,急切道,“爹爹在哪,也到安淶城了么?”
“霍先生沒說。”忍冬小聲道,“他就想知道您是否安好?”
“好,好。”吳漱玉喃喃兩聲,“還有呢?”
“他約我明天見面細說。”
吳漱玉坐不住了,站起來在屋里來回踱了幾圈,抬頭道:“我也去。”
“啊?”忍冬吃驚,“這不好吧?咱們用什么理由出去?”
吳漱玉不吭聲了。這宮里到處都是別人的耳目,她從梁國嫁過來,在本地根本沒有母族可以撐腰,王室又有意孤立她,令她手底下沒有多少人可用。
這么多年了,她真正信得過的也不過就是個忍冬。
忍冬建議:“太妃,我們何不正大光明召他進宮垂詢?”
吳漱玉一指頭戳在她額頭上:“想進宮,就得先通過核審。霍叔叔被梁國通緝在案,以宣、梁兩國的關系,恐怕攝政王不待他進宮就先扭送去梁了。”她嘆了口氣,“我若明說這是父親手下的舊人,攝政王就算不親自盤問,也會找人來旁聽,霍叔叔哪還能知無不言?”
她輕吸一口氣,面現憂色:“如果大梁知道父親還活著……”
“好罷。”忍冬也無奈了,“那您說怎辦?”
“待我再想想。”
吳漱玉哪還有心思吃飯?忍冬命人進來撤了膳席,再上茶水。
今晚的茶水似乎很燙,玉太妃喝了幾杯,心躁不止,鼻尖還微微冒汗。
她舉玉手當涼扇,給自己扇了幾下:“今晚的地龍也燒得太熱了。”她住在暖閣里,地龍能保證整個冬天屋里都溫暖如春。
忍冬捂嘴偷笑:“心靜自然涼。”
吳漱玉瞪她一眼:“取披風來,我要出去走走。”
“現在?”這會兒雖沒下雪,可天黑以后外頭更冷了。
“拿來。”
忍冬只得給她加上外衣,再給手爐加上炭,讓玉太妃抱在手里。
吳漱玉頭也不抬,一路走到花園的假山前。
一股子冷風兜頭吹來,終于給她熱脹的腦袋降了降溫。
父親還活著!她得好好消化這個喜訊。
當年也是在這里,她接到父親自刎毒龍山的噩耗,幾度哭暈過去,只當自己從此零丁于世,恨不得也隨父親腳步而去。
可是幾次想起孩子,終歸舍不得。
她低頭,望著掌心的紫檀木手串。這是父親珍愛之物,她從小就見父親戴在腕上,時常把玩。
夜風雖涼,她卻覺得手串猶有余溫。
“這里風大。”忍冬勸她,“太妃去假山里避一避吧。”
她寢殿旁的這座假山布成了迷宮,高低錯落,將諸般妙景隱藏。不知就里的人走進去了,很難找到出來的路。
前頭就是湖畔,玉太妃也覺得所立之處太空曠了,于是轉身走進了假山。
眾宮人趕緊跟隨,玉太妃卻將他們揮退:“守外面就好。”
只有忍冬隨她進去了。
經歷了最初的狂喜,玉太妃心里也有疑惑:父親既然沒死,這么多年都去了哪里,為何沒傳來一點消息?
時隔五年,霍東進這人是不是依舊可靠?他會不會假傳消息,會不會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千頭萬緒在她腦海里翻滾,恨不得霍東進下一秒就站在面前,好讓她問個明白仔細。
玉太妃伸手按在假山的白石上。石頭很涼,像是能把掌心按住,可她心頭卻是滾燙一片,恨不得飛出王宮去。
她想得太入神了,冷不防身后忽然有個聲音響起:“大冷天地,站在這里作甚?”
玉太妃嚇了一大跳,轉頭看去。
攝政王顏烈不知何時站在柳樹邊,披著虎皮大氅,豐神俊朗,眼透精光。
玉太妃知道,他十五年前在祖地親手獵得一只白虎,這件虎氅就是戰利品,條紋霸氣,保暖性更是一流。
“你怎么來了?”吳漱玉有些驚訝。這種時候,顏烈不都在處理軍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