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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端木景已死,那么吉利商會呢?”
“查抄了,商會上下所有人一律收監,連守門人都不例外。”端方按了按自己指節,“端木景還未及撤走的家人和心腹都被指作奸細,嚴刑拷問,據說姬妾已被打死三個,都丟去了亂葬崗。”
聽到這里,燕三郎忽然明白端木景所說“太早了”是什么意思——
宣王身上的毒性發作太快,讓他來不及妥善撤退。莫說吉利商會那么多家當,就是家里人都來不及送走幾個。
“端木景的故舊友人、來往賓客,統統都要清算。”端方又道,“這幾天王廷正在抓人呢。”
燕三郎動容:“端木景交游廣闊,扯得上關系的人也不知有多少!”
“可不是么。”端方搖頭,“攝政王這么大抓特抓,牽連太廣。現在不僅是民間,就連王廷里也是人人自危,惟恐自家突然就遭破門而入。聽說昨日廷議上,鐵師寧鐵太傅當場呵斥攝政王濫殺無辜。”
燕三郎想起鐵太傅其人,都想替他捏一把冷汗:“他沒事罷?”
“他是兩朝元老,鐵家又是王室擁躉,攝政王也沒拿他怎樣。”端方摸了摸鼻子,“但聽說鐵太傅今日就托病,不上廷了。”
燕三郎點了點頭。
這天晚些時候,金羽給他捎了個消息回來,說燕三郎住在清水園時的鄰居郎使節也被扣押了,監禁兩天兩夜還沒放出來,理由是有人舉報他與端木景“過從甚密”。
不過燕三郎明白,像他那樣的小國使節在宣國首都活動,少不得要與端木景這樣的精通往來買辦的大臣打交道。
只能說,這位郎特使的運氣是真不好,希望他能活著出來吧。
第二天,終于有個好消息傳來了——
安淶城的城門重新開啟,封城狀態結束。
這也在燕三郎和千歲意料之中:無論顏烈有多么憤怒與悲痛,作為國都的安淶城也不可能長期對外封鎖。
再說,這幾天安淶城雞飛狗跳,童淵人大規模的除奸行動也應該暫時告一段落了。
否則,整個宣國都要繼續沉浸在大恐怖之中,人心背離。
莫忘了,西邊還在打仗呢。
也就在這一天,燕三郎吩咐傅小義去申請離城。
復兩日,程序才走完,批復下來了:
獲準離城!
過去這十來天在明月樓里憋慘了,金羽等人聞訊都是一陣歡呼。
端方也來道喜:“聽說你要走了,中午小酌兩杯?”
“不必。”燕三郎拒絕得面不改色,“這就要走了。”
白貓從書箱子里探出頭來,給端方一個大白眼。
裘嬌嬌遇毒身亡之后,燕小三再也沒跟這廝一起喝過酒了。
臨別在即,他們更要小心。
端方也不勉強,依舊好脾氣笑道:“一路順風,記得互通有無。”
“會的。”燕三郎沖他笑了笑,率眾人走出了明月樓。
車馬是早就備好了,大伙兒南行,一路上還能感受到城內的緊張氣氛。
非常時期,他們出城時遇到一點波折。幸好霍東進和傅小義事先辦理的手續齊備,城門守衛還是放行了。
南下衛國,他們只有原路返回,依舊取道青芝鎮入山。
此前遭遇雪崩的官道已經清理完畢,燕三郎不必像十天前一樣走入篦山,省去許多路程。
哪怕心里早有準備,眾人經過青芝鎮時還是倒抽一口冷氣。
一個多月前那個佇立風雪、燈火通明的小鎮不見了,原地只剩一片焦黑的殘礫。
什么都沒有了。
燕三郎還在兩截斷裂的焦木底下看見一個小小布偶,已燒得面目全非。
“走吧。”金羽低聲催促充當車夫的胡秋。
車馬漸漸遠去,燕三郎掀開車簾,往青芝鎮方向看去最后一眼。
有些東西,是燒不掉、除不盡的。
三天之后,燕三郎一行趕到何洛山。
巨鷹盤旋于天,老遠就發現他們了,撲下來沖他好一陣親近。
燕三郎一直懸起的心終于放下了。老黑這么生龍活虎,玉太妃主仆也該安然無恙才是。
果然,他們進村以后就見著了吳漱玉。
相別小半個月,她的氣色明顯好轉,臉盤白里透紅,比在宣王宮中更顯精神弈弈。
梁都第一美人,終于又有了當年的風采。
吳漱玉見到他,歡喜得鳳眼都紅了,斂裙行禮:“燕公子大恩,漱玉何以為報!”
若沒有這位燕時初燕公子相助,她還失陷在宣國后宮中,今世都不得超脫。
在這不知名的山村,就連空氣都是清新的。
燕三郎擺了擺手:“受君之托,忠君之事,吳小姐勿念。”
他自覺退開一步,讓吳漱玉和霍東進等人見面。
霍東進眼眶微紅,其余人好一番感慨。
從前在得勝王門下,他們都是何等風光?當年優渥,如今早就風吹雨打去,再見面就恍如隔世。
隨后孫大夫替她把脈:“胎象平穩。”
他看了看吳漱玉,小心翼翼道:“如果你不想要這個孩子,那么……也是有辦法的。”
畢竟月份不足,都好辦。
吳漱玉一怔,下意識摸了摸小腹,微笑起來:“不必了。今后多個孩兒陪伴我、陪伴爹爹,也是好事,免得空山寂寞。”
她笑起來容光煥發,顯然住在山村那十余日,已經想得通徹明白。這孩子來得巧,換個角度看,卻也來得妙。至少,養兒弄孫的天倫之樂,她和爹爹都能享受到了。
孫大夫捋了捋胡須,笑道:“玉小姐想得開就好。”
復月余,燕三郎等行至首銅山。
再往東數十里,就是桃源地了。
眾人都還記得,接下去山路難行,前途崎嶇。少年在一處空地停了下來,嘬唇輕嘯。
很快,盤旋在天空的大鷹就飛了下來,斂翅落在他身邊。
燕三郎拍拍巨鷹脖子,轉頭對眾人道:“老黑會送吳小姐主仆進入桃源,你們有誰打算一并回去,看看吳城主么?一趟坐不下,老黑可以飛第二趟。”
乘坐巨鷹飛行絕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兒,短途還行,長途要人命。
手下眾人面面相覷,眼里都有難舍,
燕三郎又道:“這里距離桃源只有數十里,下一回我們再路過,不知要候到何時。”
他這么說,眾人反倒是不約而同搖了搖頭。霍東進低聲道:“我們就不回去了,知道小姐與王爺重逢,那就好了。”
燕三郎目光從金羽、胡秋、左遷等人臉上一一掃過,見他們并不猶豫,也是微微一笑:“好,吳小姐請上坐。”
吳漱玉主仆乘過一次空騎,這回駕輕就熟。她再次向燕三郎道謝,并且同眾人作別,而后巨鷹振翅飛起,直往桃源去了。
“走吧。”燕三郎返身上了馬車,眾人繼續往衛國進發。
窗簾子放下,千歲的聲音就在他耳邊響起:“看來,他們是真打算歸順于你。我還以為你至少會趕走幾個。”
少年輕輕嗯了一聲:“留用吧。”
他和霍東進等人有約定,這趟宣國之行若能平安帶回吳漱玉,令得勝王父女團聚,眾人就要真正奉他為主,再不得三心二意。
如今吳漱玉前往桃源,燕三郎還給了他們二次機會,不想前往衛國的就可以搭個順風車重回桃源,效力吳城主。
但是霍東進等人不走,這態度已經十分明確了。
燕三郎也放松下來。至少,這趟回到衛國之后,他有人可用了。
“喂。”白貓在小幾上伸了個懶腰,被燕三郎抱入懷里,“我在想,端木景為何要毒死宣王?”
“何意?”殺掉敵方國君,難道沒有重大意義?看安淶城亂成這副模樣,就知道宣國人心里有多惶恐。
“宣國的實際掌權者是顏烈而非顏同燁,后者只是坐在王位上的傀儡。”燕三郎伸指撓著貓下巴,它舒服得仰起腦袋,“殺了顏同燁,宣國的確會動蕩好一陣子,但不會影響根本。唔,玉太妃的兒子顏同奕還在,顏烈只要扶他上位,一樣可以鞏固王權。那么你說,端木景搭上自己一條命,換來了什么?”
端木景在宣國都城潛伏二十年,平日里給童淵人笑臉相迎、伏低做小,還要忍受來自鐸人和同族的唾罵,忍辱負重,終極目標只是為了殺掉一個傀儡嗎?
不應該啊。
“風立晚說過,宣國的水太深。”燕三郎慢慢道,“或許,這其中還有一些我們并不知曉的秘密。別忘了,還有端方。”
端方知道的內情,一定比他多得多。
“是呢,還有端方。”千歲哼笑一聲,“有這敗類在,宣國別想安生。”
“端方已經得到他想要的了。宣國內憂外患,局勢越糟糕,越需要攏沙宗的大力支持。”燕三郎下意識往北邊看了一眼,“他的韻秀峰峰長之位,穩了。”
“但是宣國人的安穩日子結束了。”少年下意識嘆了口氣,“顏燾一死,顏烈如同斷去臂膀,勢力大減。西邊的鐸人還會伺機而動。”
興亡都是百姓苦。
千歲懶洋洋問:“與你何關?”
少年默然。安淶城已經被他甩在了無盡的大山之后。無論那里再發生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從此也都與他無關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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