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白了他地位太低,只是個最低級的買辦。
“那就只有最后一個問題了。”千歲低頭,平視他的眼睛,“錢老二在哪?”
燕三郎將方塊扔在高高的草垛堆上,蓋了頂帽子在他臉上。
不少醉漢都這么睡,大概沒人會生疑慮。方塊醒來惟一要擔心的,大概是身上的錢袋被別人摸走。
燕三郎和鐵太傅才走到驛站門口,不意方才那小廝就湊了上來,先左右看了看,才低聲問他們:“他呢?”
鐵太傅沖他笑了笑:“他喝多了,睡覺了。”
小廝明顯不信,但他卻道:“馬都刷好了,也早就喂好了草料。我去給你們牽出來。”
“不用。”燕三郎伸手一攔,“我們還要再待一兩個晚上。”
“你們快走吧。”小廝臉色微變,“得罪了黃龍幫,沒有好下場的。”
千歲笑了:“這孩子倒是好心。”
鐵太傅奇道:“不是叫作黃龍商會么?”
“噓,小點兒聲!黃龍商會是美稱。”小廝說得又快又急,眼珠左右飛瞟,就怕被人聽去,“我們都叫黃龍幫。”
燕三郎卻問:“我們怎么得罪黃龍幫了?”
“你們三個人進去,只有兩個人出來。”小廝毫不客氣,“不是放倒他了嘛?你們惹到不該惹的人了。”
燕三郎眼珠子一轉:“我聽說,黃龍幫生意做得很雜,什么都賣?”
“對。連人都賣。”
鐵太傅笑道:“賣人有什么稀奇?牙行不都賣人么?”
“不是,不是。”這孩子連連搖頭,“不是你這樣的。是像我這個年紀的。”頓了頓又道,“像你們就賣不上好價錢,只能賣去當苦力。”
鐵太傅覺得這孩子挺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眼里有戒備:“我姓邱。”
“是本地人么?”
“嗯。”男孩點頭,“我原本住在千渡城,去年才來這里。”
“為何?”其實鐵太傅也看得出,這是城里來的孩子。他衣裳雖破卻很干凈,談也有禮貌。
“我爹死了,我們在城里找不到活路。”男孩神情和聲音都沒有波動,“就來這里找點活兒干。”
“里面那個買辦,一時半會兒也不能醒,找不到我們頭上。”燕三郎笑了,從懷里再摸出一錠銀子,“進驛館,你給我們講講黃龍幫,這塊銀子就歸你。如何?”
這可是足足二兩大銀呢,他給人刷馬打零工,什么雜活都干,三四個月都賺不到這么多錢!
說不定他還能買點肉吃,一點點就好,男孩舐了舐唇。
“他真地不會出來找你們?”
“放心,真不會。”
千歲總覺得,此時的燕三郎比平時柔和太多。
男孩這才接過了銀子:“不能在驛館,你們隨我來。”
鐵老二長期居住在驛館后排二樓,房間比一般旅客要寬大得多。飯食也比底下的普通人高出不止一個檔次。
廚房專門給他開小灶,平時連油水都舍不得放的廚子,時常給他做大魚大肉。
外頭有人敲門,他問一聲“誰呀”。
“送飯。”
鐵老二今晚的確交代廚子做魚。那是蜈河里新打上來的丙穴魚,有一臂之長,剁塊扔砂鍋,加老豆腐和咸菜,那味道可鮮靈了。
想到這里,他都咽了下口水才去開門。
門外卻站著三人,兩男一女,但沒端著他想要的砂鍋魚頭。
“你們是……”
“誰”字沒說出口,他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與此同時,千渡城東北七十里外,青云山。
傳香掾執事姚晉一路穿花拂葉,匆匆敲響一棟精舍的院門。
里面人道:“進來。”
姚晉推門而入,見到副山長文庚坐在院中,手上抓著一卷書冊。角落里的十里香綻開白色小花,雖然只有小小一簇,足以滿院飄香。
君子伴花夜讀,本是雅事,文庚臉上的閑愜還未消散:“怎么了,這樣著急?”
“文副山長,宣國大將哈虎發來牒書。”姚晉遞來一封黃皮文書,封口的火印已經剝開,“哈將軍聲稱,鐸人走蜈河潛入宣國南部的平澤關,燒毀了大量糧草。”
文庚一怔,從他手上抽走文書。
這上面的文字有些嚴厲,他是一字一句看完的,眉頭越鎖越緊,神情也越發惱怒。
哈虎的措辭極其嚴厲,要青云宗交出勾結叛黨、燒毀平澤關糧草的主事人,否則宣國就要問罪于青云宗,定無輕恕。
區區一個前線將軍,也敢對青云宗這樣放肆?
在他閱讀時,姚晉眼角余光瞥見桌邊的樹枝上掛著一個鏈墜,是個圓形的“福”字,純金打造,那“田”字里還嵌了個老虎頭圖案,非常精細。
這墜子造型夸張,一看就不是成人所用,但亮閃閃地經常擦拭。
姚晉猜也猜到它的來歷了,心中暗嘆,臉上卻不露異常:
“如今宣國西部、南部都起戰火,童淵大將哈虎率軍在落日平原與西鐸前鋒作戰。因山脈遮擋,西部和南部的叛軍還沒有聯合起來,這是童淵目前掌握的主動。”
“平澤關就是童淵軍在南部的大后方,物資都在這里集中,再調派去各支軍隊。糧草若被燒光,童淵軍的補給就會出大問題。”
青云宗多數人不諳界外之事,只管自己這一畝三分地。副山長雖然了解時勢,但細微處還需要他的解說。
“這上頭說,他們抓到的俘虜指認鐸人在千渡城上船,借道蜈河、奇襲平澤關?”文庚放下文書,面色凝重,“我前后三次下令,不許青云宗插手宣國內務內戰,也不許宣人進入青云宗地界。”
“是。”姚晉輕聲道,“對于青云界的身份文契,我們自有辨識之法。按理說,不該有鐸人潛入還能登船之事;也不能排除鐸人陷害我們。”
“千渡城。”文庚呼出一口氣,“飛訊與顏慶,讓他盡快查明此事。”
顏慶就是千渡城城主。
姚晉應了,接著又道:“文副山長,關于山長的消息?”
文庚擺了擺手:“下去吧。”
姚晉只得轉身離開。
文庚望著院里花草,長嘆一口氣,忽然沒了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