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船夫在內,船上還有六人,都在屏息以待。
先前為了船行更快,燕三郎把多余的人手都劃撥去另一條船,以阻官兵。現在他隱覺不安,好像人手有些不足。
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要緊的錯誤:
留船的人數太少!
在原本的世界,異士能力遠強于普通人,所謂一力降十會,幫手少點沒事兒,省得礙手礙腳;可是這個游戲不一樣。在這里,大家都神降成為普通人,那么打起群架來還是人越多越占優勢啊。
進入游戲后,他一直提醒自己要用普通人的視角解決麻煩。可有些東西在心底根深蒂固,還是讓他陷入了經驗主義的誤區。
行百里者半九十。燕三郎往遠處望去一眼,再走上大半個時辰就天亮了,王老六很有把握,那時他們可以離開出云地界。
他們能贏嗎?
盞茶功夫過去了,什么也沒發生。
四周靜悄悄,除了水聲風聲,并無多余的雜音。
傅興坐在燕三郎身邊,扯了扯他的袖子,聲音極低:“還不能走么?”
燕三郎擺了擺手。
他有種預感,如果官兵還能追得上來,其中一定就有白夜!
阿修羅是擅戰的種族,無論白夜還是千歲,伏擊的經驗都格外豐富,靜待時機的耐心也格外地充足。
時間就在靜謐中流淌,又過幾十息。
崔判官也頂不住了,有點遲疑:“或許我錯了。”
不能總不走呀,就算順風順水,沒有王老六撐船,蘇令文也離不開出云地界。若用原身前來,崔判官能對自己的判斷負責,可現在他操控的只是一具皮囊,神念感應打折扣也很正常吧?
“疑神疑鬼,你們是被自己破了膽!”蘇令文板著臉道,“官兵哪有那么強大,都未必能打贏我的手下!”
今日出云山迎戰官兵,勝負未分呢,這幫怪人就把他綁架出來,還口口聲聲要帶他逃生。蘇令文想到這里,就氣不打一處來。
正說話間,黑暗中忽然有了光。
星星點點,綠螢螢的光。
不需要王老六明言,所有人都看出,那是一群螢火蟲,數量成百上千。
這個季節,螢火蟲時常聚在水岸飛舞、繁衍,河邊人家都見怪不怪了。
螢火蟲群本來都快要飛過河心,忽然有數十螢光掉轉方向,往小舟落下。像是蟲兒飛累了,中途找個地方歇歇腳。
第一頭螢火蟲落到了船舷上,然后是第二頭,第三頭……
有幾頭落到了眾人身上。傅興嫌煩,將落到鼻上的螢火蟲一指彈開。
“不好。”燕三郎臉色微變,“別動!”
然而,來不及了。
“咻”,極微弱的破空聲。
傅興身軀一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去。
他胸膛上突然多出一個箭頭,血淋淋地。
有人自斜后方偷襲,一箭穿心!
傅興出局。
崔判官大驚,一把按倒蘇令文。這人現在是大寶貝,可得好好兒的,全隊死光了他都不能有事兒!
燕三郎再顧不得別的,毫不猶豫脫下外衣,朝著落下的螢火蟲揮舞。
螢火蟲遭驅趕,不情不愿飛起,盤旋于半空。
燕三郎也付出了代價:右前臂中箭!
隱在黑暗中那人真是神射手,僅僅是這樣微弱的光源,都能被其利用。
又有幾箭射來,落空。
可見對方出箭全憑判斷,不能準確看清船中每一個人。
“劃,快劃!”燕三郎低聲催促王老六。這般黑夜,飛舞在上空的螢火蟲就像燈塔,明晃晃地告訴所有人,他們的位置。
他們不趕緊挪走,后面麻煩就大了。
方才那幾箭嗖嗖有聲,其中一支就貼著王老六耳根擦過,他耳朵現在還滾燙著呢,也不知道流沒流血。他給土匪寨的人撐了好些年的船,算是見過場面的人,此時明白生死就在一線間,也不顧手軟腳軟,抓著木槳拼命劃船。
燕三郎拔走臂上的箭,動了動手指,果然已經不太靈活——雖然不疼。
崔判官也摸了過來,忽然抓起傅興遺下的尸首,用力拋了出去。
他個大力強,傅興在游戲中又只是個未成年的童子,重量不到百斤。崔判官全力爆發之下,居然將它扔出去一丈多遠。
撲通,落水聲相當響亮。
又是幾箭射來,都在落水處附近。
燕三郎臉色再變。對方竟然已經近到可以聽見水聲?難怪那一箭威力如斯。
局勢不妙,他仍不慌亂,腦海里來回都是一個疑點:
怎么沒聽見對方船只靠近的聲音?
方才己方小船停止劃槳,眾人屏息辨音,按理說對方撐船技巧再高明,也做不到全無聲息才對。
再者,官兵到底怎么趕上來的?
燕三郎湊去王老六身邊,低聲道:“壓水花,聲音小些!”
其實不用他交代,王老六劃起船來也是躡手躡腳,不敢有大動作,唯恐招徠對方又一通集火亂射。
他這點兒劃槳聲混在河流之聲里,壓根兒也不明顯。
小船悄悄劃出去五丈了,離天空中飛舞的螢火蟲團也更遠了些。
“繼續。”燕三郎知道,遠還未到放松之時。
王老六繼續伸槳入水,輕輕劃動。
忽然間,木槳像被某物纏緊,膠著而沉重。
那是什么?王老六微微一怔,沒記得這里有暗礁,難道是水草或者大魚?
他本能地往回一拽,結果那物把木槳拖得更緊,還往下扯。
是活物!
王老六已覺不妙,轉頭對燕三郎道:“水下有……”
“東西”二字未出,河水中分,有物撲面而來。
也不知它潛在水底多久,這一下出擊居然興不起一點水花,王老六也只覺眼前幽影晃動,根本看不清偷襲者。
還是燕三郎眼明手快,一把將他拽向后方。
傅興就是在他身邊遭偷襲而死的,可一不可二,少年早就留了個心眼。
王老六被他扯得一個屁蹲,仰殼向上,好巧不巧躲過了那物攻擊面門。
幾點水珠濺在眾人臉上。
那物旋即落回水里。
天光太暗,它動作又太快,燕三郎只能望見一個大致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