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長老身邊的弟子高聲叱責:“無禮,你怎敢打斷元老!”
“行了。”淵長老抬手揮退弟子,眉毛一擰,“情報晚些自會傳達,各隊各組都會通知。”
這回是迦棱天接話了:“何必多費工夫,我們現在就齊聚一堂。”
他背倚大石,伸長雙腿,坐姿很是隨興。
淵長老一眼看去,像他這樣漫不經心的人還不在少數。
他知道,這都是天外玩家。
這些人在各自地盤上都是叱咤風云的主兒,進入綠洲變作五階修行者,卻要忍氣吞聲、看元老會臉色行事半個多月,早就受夠了閑氣。
既然決戰在即,他們也不打算繼續低聲下氣。
另外兩個元老正要發怒,淵長老卻上前一步,提氣道:“北方妖軍主體已過崇明界,速度比我們預計的更快,或于明晨抵達毒火嶺!”
事到臨頭,人族決不能內訌內耗了,淵長老決定放下元老的架子。這些外來者再不可一世,明天也要死掉大半。
他犯不著和幾個死人較勁兒。
這話就像滾油鍋里澆一瓢水,“嘩”一下,人群炸了。
烈木低聲道:“這反應可比聽他的動員激烈多了。”
人們正在交頭接耳,連音量都沒顧得上減小。幾位長老當然也聽見了,臉色同樣沉重。
淵長老伸出雙手,往下虛虛一壓:“肅靜!”
這一聲以神通吼出,震懾全場,頓起靜音效果。
“這一戰早在我們預料之中,早半天和晚半天又有什么分別?”淵長老掃視所有人,“我們早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底下人直勾勾看著他。
燕三郎就聽見左后方有人竊竊:“毒龍炮彈明日下午才會運到!整整三十門炮的炮彈!”
其同伴苦笑一聲:“我們死定了!”
敵襲提早半天和推遲半天當然有區別!多活半天,誰不愿意?
再說了,毒火嶺的戰略物資還沒配齊呢。
燕三郎看了看迦棱天和重潼等人,見他們坐姿各異但面色淡然,仿佛事不關己。
的確,事不關己。
他們的任務是開戰之后趁亂潛行去廢礦山里,這里兩萬人的死活,跟他們沒有太大關系。
大家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何必要假裝互相關心?
淵長老看向他們的眼神很是惱火:這些家伙把士氣都攪壞,自己卻要置身事外了。
他又接著發言,但事實勝于雄辯,鼓舞效果有限。
山野間連風兒都消失了,篝火的焰頭跳動無力,現場氣氛陷入遲滯。
畢竟,毒火嶺和在場眾人的命運已經注定。
淵長老也無奈了,輕咳一聲,正要散會,卻聽一人道:“我們能贏。”
這聲音有點陌生,他一驚回頭,卻見蒙犽突然站起。
重傀師的地位比多數人都高,他原就被安排在幾位長老身后落座,這會兒只要邁前兩步,就到空地正中。
“我叫蒙犽,是重傀‘白星’的駕馭者,這里許多人都認得我。”圣人開場先自我介紹,“我們原本駐守西山礦區,西方妖族來襲,我以為我們都死定了,但堅持半天后終于等來援軍;待靈石搶運隊上路,兩頭巨妖一同出現,形勢急轉直下,我們陷于敵軍汪洋,我也以為我們死定了,但——不論過程如何艱辛,我終究活了下來,搶運隊還有許多同伴也活著,就坐在這里。我們拼盡全力搶回的每一塊靈石礦,都將變作綠洲長久支撐下去的動力和源泉!”
“戰場無長勝。我們坐擁天時、地利、人和,即使妖軍再強大,怎敢說滅綠洲易如反掌?”圣人肅然,聲音朗朗,“反倒是我們,為何要先滅自己威風,長敵人兇焰?”
他的語氣再堅定,但身份地位擺在那里,難以服眾。底下有個修行者站了起來,公開反駁:“天時地利人和?敢問‘天時’何在,若非這二百年來帝流漿不斷,我們何至于被妖族壓得抬不起頭?就這樣危在旦夕,也好說‘天時’在我們這里?”
綠洲和毒火嶺是人族地盤,“地利”有了;這里數十萬人同仇敵愾,“人和”也勉強算得上。可是說起“天時”,大家只會想到一句話:
天要亡我。
那種即將被整個世界拋棄的苦澀和無奈,前人何曾體會過?現在卻是壓在每人心頭上的一座大山。
這也是淵長老的動員起不了多少作用的原因。
圣人嘆了口氣。
這一聲嘆息很重,燕三郎居然從中聽出了真情實意。
此地人類面臨的滅頂之災,是不是勾起他曾經的回憶呢?畢竟在久遠的過去,迷藏人的命運好像也是這樣。
“閣下所說的‘天時’,指的就只是帝流漿么?”圣人侃侃而談,“好罷,那我們就來看一看帝流漿。此物二百年前憑空出現,造福無數妖物,卻苦了人類。妖怪越來越多、越來越強大,于是擠占空間、清算舊賬,人力弗御;現在,北方妖軍中更是出現妖帝級怪物,綠洲岌岌可危,人類最后的據點可能被端個干凈,怎樣抗爭都是徒勞。各位的懼怕與無望,都是因此而來,可對?”
臺下無人吭聲,大家臉上的神情就已說明一切。
沒錯,每個字都沒錯。
“真詳細。”有個長老咕噥一聲,“他到底是來動員還是來拉胯的?”
圣人聽見了,但置若罔聞,只是接著道:“各位所思所想,差矣。”
燕三郎開聲,給圣人當了個捧哏:“難道妖帝不夠強大,還是說妖怪最后也打不下綠洲?”
“妖帝當然強大,我們甚至無法估量它的道行。”圣人笑道,“至于綠洲,不是妖怪打不下來,而是它一定不能被攻破!五個避難所是人族的最后希望,綠洲在,人類才有未來。”
“希望在哪?”先前提問的修行者嗤笑,“就算我們這回能守住綠洲,明年呢,后年呢?妖族亡我之心不死,它們又日益強大,總有一天會吞掉綠洲。到時候,一切都不在了。”
既然綠洲早晚都會消亡,那么他們此刻的奮戰與不屈,又有什么意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