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捫心自問,這十幾萬個日夜,你有多少天不必輾轉反側,暗自憂惶?”心魔繼續道,“你此時的孤勇決絕,說不定只是想自尋解脫、一了百了?”
千歲長長透出一口氣,鳳眸中終有一點怔忡。
這些不安的思緒,她的確深埋心底,從未透露給第二人知道。
包括燕小三。
她也會恐懼、她也會遲疑、她也曾有過擔憂……
她也會軟弱,哪怕只有幾個瞬間。
可她一向隱藏得很好。
“何況,你去往洪荒未必就能改變戰局;燕時初智勇雙全,又會審時度勢,即便沒有你的協助,多半也能順利脫身。”心魔繼續勸說,“這么多年了,你對他的本事還不清楚么?聽我一句勸,回去吧”
“回千紅山莊等著他,你就能破除預言,與他長相廝守了。”
千歲閉上眼,輕輕呼出一口氣。
“長相廝守”這四個字,真是說到她心坎兒里去了。
漂泊了這么多年,只有燕小三讓她明白了何謂“歲月靜謐”,何謂“心滿意足”。
如果可以,和他一直地老天荒也不錯呢。
千歲站了起來,面向來路,盯著那道門。
“我到底在哪?”
“這是無相之地。”心魔答道,“你我都在,你我又都不在,既是瞬間,也是永恒。”
“就是說,我若在這里參悟所有新知,就算渡過千百年,現實尚不及一瞬?”
心魔好像一愣,才接了話:“唔……你說得對。”
“好極。”千歲盤膝坐下,隨即入定。
這一坐,就像天長地久。
直到她睜眼、站起,心魔又追問她:“你要回去了么?”
“不。”阿修羅一個轉身,大步往反方向的光門而去。
門外,就是洪荒。
心魔似乎無奈:“何以固執如此?”
“誰讓你自稱心魔?”千歲長笑出聲,滿是譏諷,“心魔的話,反著聽就對了!”
十丈距離,也就是兩三步的事兒。
她猛地推門,直接跨了出去,動作行云流水。
后方好像傳來“呵”的一聲,很低很輕。
千歲不曾回頭,也就沒看見一片青葉飄落水面,輕微晃動,沉了下去。
門關上了,這里的一切不復存在。
綠洲東城門下。
活物盡化焦炭。黝黑的體表,猶有電光閃爍。
只有檀宣、裘這般強者,護身罡氣自動激發,才能幸免于難。
妖帝方才承受的雷霆威力,他們終于體驗了一點點。
眾皆駭然。
這妖怪強橫得不可思議,居然能把天罰一般的雷霆之力都收為己用!
至于燕三郎……
他占用的皮囊,修為還不到四階,根本抵御不了這樣的沖擊。少年只覺眼前藍白電光閃爍,心頭瘋狂示警。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這副身軀和妖帝的差距譬如天之于地。智敏如他,不甘如他,也只能暗道一聲我命休矣。
好在他并沒有步上其他同伴后塵。
少年下意識要抬手前擋,正好聽見“砰”一聲震響,有物重重砸在前方,恰好擋住了沖向他的力波。
狂暴的氣流刷過雙鬢,想象中摧枯拉朽般的痛苦并未到來。盡管風沙迷眼,燕三郎透過指縫,依舊辨出前方一襲紅衣。
纖細婀娜,像是立在高處、垂落人間的吊鐘海棠。
這個身影,他再熟悉不過,下意識脫口而出:
“……千歲!”
阿修羅半側過身,回眸一笑,姿容絕世:“舍我其誰?”
除了她,誰還能這么眼巴巴趕來救他?
燕三郎滿眼都是難以置信,一伸手抓著她的手腕,直覺掌中溫熱,才敢確定她就在眼前,絕非幻影。
他聲音有些沙啞:“你怎能原身前來!”
她都做了什么!
“說來話長。”千歲輕輕掙開他的手,轉頭望向場中妖帝。
這才是正事兒。“回頭再敘舊。”
她也是一片后怕。踩點趕上了,還好還好,若是晚來一息……
嚇死她了!
燕三郎才發現,琉璃燈就懸在身側,葳蕤生光。
昏黃塵靄中,只有這一燈孤明。
在它光芒籠罩之下,地面安然無恙。
又有一陣風吹過,塵灰散去。復看四周,東城門前就像被慧星群砸過一遍,焦土冒青煙,人尸成焦炭。
連數百低階修行者都無能幸免,生機瞬滅、焦尸僵硬,卻還保留著臨死前最后一個動作。
人說修羅場,不外如是。
僅檀宣、裘等十余大能有強勁罡氣護身,才能幸免。燕三郎更是看到裘腰間一枚竹簡“啵”地一聲碎成了七八塊。
這種自動護主的防御法陣,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反觀妖怪們,正從地上起身,看起來只是被掀飛出去,不傷筋也不動骨,更不用說化作焦炭。
它們身上,閃爍的紅光越發濃郁。
顯然是英勇鼓舞起了作用。
妖帝的群攻看來并不是無差別攻擊,對于有光環護體的對象并無侵犯。
這一變故,給群情激昂的人類兜頭澆一盆冰水。眾人面面相覷,只覺從里到外都涼透了,再不敢前。
妖帝前進一步,眾人立刻后退三步,驚懼現于顏表。
這妖怪強悍如斯,人類怎能御之!
檀宣向眾人做了個手勢,示意大伙兒切莫上前,自己卻盯著千歲,目光沉凝。
妖帝也對千歲皺眉:“你是何人?不似本界生靈。”
這女子與人類有些相似,但個頭可矮得多了,不及六尺,還沒有本地人類大腿長,面容也又非常精致。
這一點也不像人。
他看看千歲,再看看她身后的燕三郎,知他二人關系匪淺,心頭若有所悟。
也是天外來的?
好像只有這一個解釋了。
但這怎么可能?
千歲冏了。
這貨說話,她,呃,她聽不懂!
是了,洪荒與人間原本就是完全獨立的兩個世界,其中物種的言語怎么能相通?
只是她在千紅山莊觀看洪荒動態,都要通過玩家們的心球視界。千紅山莊的神降游戲就是這樣,借用本地物種的五感可以視聽無礙。
燕三郎等人神降而來,聽說讀寫都不在話下;可她是突破時空壁壘、真身前來,不走千紅夫人安排的路子,也就只能聽人嘴里叭叭叭不停,卻不明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