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雖然是太子送到朕身邊的,但他一個字,都沒有向太子,向金陵那邊透露過朕的消息。”
“為什么?”
“朕也問他,為什么。”
“他說,因為朕剛到北平的時候,從軍中救出了一個小孩子,那個孩子,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
南煙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他——”
“朕剛到北平的時候,軍隊非常的混亂,毫無章紀。那個時候,軍中不準狎妓,那些統領,竟然找人牙子買來一些年紀很小的男孩,打算裝作新兵投入軍中,但實際上,是供他們狎玩的秀童。”
“幸好,朕視察軍務的時候發現了這件事,立刻解救了那一批孩子,懲治了軍中的統帥,將那些孩子放走。”
“其中有一個,年紀很小,他跟朕說,他是個流浪兒,無家可歸,就算被放回去,也不過是在街上流浪,也許兩天就會凍餓而死。他請朕收留他,留在軍中打仗,為國盡忠也好。”
“至少,是給他一條活路。”
“朕,就留下了他,收在身邊。”
南煙的聲音微顫:“他就是——”
“他就是葉諍。”
“那,葉荃就是他的——”
“沒錯。葉荃告訴朕,他到北平之后沒多久就發現,葉諍,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
南煙的喉嚨梗了一下,又輕聲道:“那他,跟葉諍相認了嗎?”
“沒有。”
“為什么?”
“后來,朕找機會問過葉諍,他對小時候的事,已經記憶不清了;只依稀記得,他好像有個哥哥,但是有一次,哥哥帶著他出門玩的時候,把他給弄丟了。”
“所以,被人牙子買入軍中之前,他一直在街邊流浪,受了很多年的苦。”
南煙明白過來。
葉荃是一直在愧疚。
尤其來到北平,看到自己的弟弟險些成為秀童,被丟到軍中,他心里的愧疚,可想而知。
自然,也沒有去跟弟弟相認的勇氣。
所以,作為弟弟的恩人,他也將祝烽視作了自己的恩人,即使,他是派到燕王身邊的細作,卻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有泄漏過。
南煙仰頭望著頭頂的天穹,原本清晰的,璀璨的星空,這個時候在她的視線中變得模糊了起來。
感覺到眼角一陣一陣的溫熱流淌下去,她才意識到,自己落淚了。
她輕聲道:“那葉諍,知道這件事嗎?”
祝烽沉默了很久,在她的懷抱中,輕輕的搖了一下頭。
“他不知道。”
“朕,說不出口!”
說完這句話,一陣溫熱的濕潤感,透過衣衫,浸到了南煙的身上。
她知道,這個覆在她身上的男人,有多痛苦。
他說不出口。
是自己的一時魯莽,讓葉荃身死長城壕,而這個地方,也就成為了他一生的噩夢。
南煙輕聲說道:“不告訴他,也好。也好……”
看著現在的葉諍,每天嘻嘻哈哈,能夠笑對一切困難,也能在祝烽的身邊做他想做的事,有這樣的人生,不是很好嗎?
也難怪,祝烽對他,那么能容忍。
好多時候,葉諍對他說的話,甚至對他的態度,已經超過了一個屬下,一個心腹的職責范疇,但祝烽也只是口頭上嚇他一兩句,從來不真的跟他動怒。
也是因為,兩個人之間,有一個葉荃。
不過,南煙的心里,還有一個人,一個近乎是陰霾的人——
寧妃秦若瀾。
她在這其中,又扮演著什么角色呢?
葉荃在臨死前說,他沒有往金陵,給太子傳遞任何關于燕王的消息,可是,祝烽那個時候的一舉一動,又的確是受到了監視。
那,是誰,把祝烽當時的一舉一動,報告給了金陵的人?
南煙沒有忘記,秦若瀾的父親,是秦正奇。
是太子少師!
這是一條微妙,但又危險的線。
南煙想問,可是,感覺到祝烽整個人在微微的顫抖,她就問不出口。
說出這件事,對他來說,已經是很大的打擊了。
難怪,他從來不提長城壕,難怪,那場噩夢一直糾纏著他,對于他這樣性格的人來說,那一場兵敗——事實上,根本不是兵敗,而是自己初出茅廬的一次徹頭徹尾的失敗,是人生最大的污點。
尋常人,受到這樣的打擊,只怕都會一蹶不振。
更何況,祝烽這樣剛硬的人。
他還能站起來,已經是非常的不容易了。
現在,更是要在南煙面前,將自己不堪啟齒的過去說出來,對他來說,又何嘗不是再一次的煎熬呢?
南煙問不出口。
只能抱著他,輕輕的說道:“皇上,一切都過去了。”
“就算是噩夢,也只是夢而已,是假的。”
“我是真的。”
“我在這里,我在你身邊。”
說完這句話,立刻就感到,抱著她的那雙手更用力了一些。她聽見祝烽在哽咽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過了很久,沉沉的“嗯”了一聲。
南煙伸手,輕撫著他微微起伏的后背,不再說話。
一夜,混混沌沌的就過去了。
第二天早上,睜開眼睛,已經是艷陽高照。
南煙有些迷茫的伸手,擋在自己的眼睛上,可是耀眼的陽光還是在她睜開眼的一瞬間,刺得她淚水涌了上來。
旁邊傳來了小玉的聲音:“娘娘,你醒了。”
南煙心里咯噔了一聲,下意識的往身邊看,祝烽已經不在身邊了。
她急忙從氈子上坐起身來,但因為起得太猛,頭有點發暈,差一點又倒回去,幸好跪坐在一旁的冉小玉急忙伸手扶住了她。
“娘娘,你還好吧?”
“我,我沒事。”
南煙伸手摸著額頭,微微蹙眉。
怎么回事?
最近,不是身子發軟,就是頭發暈。
自己明明那么強壯的,為什么這兩天有點病懨懨的起來。
不過,早上的草原,空氣清新,草尖上帶著露水,一陣濕潤的清風吹來,還是讓人覺得非常的舒服,南煙深呼吸了幾口,整個人還是清醒多了。
她被冉小玉扶著,慢慢的站起身來,左右看了看:“皇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