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他們無意中一轉頭,看見小道的一邊站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學生模樣的人,也穿著和被人一樣的灰白色的長衫,頭發包著方巾,不過,他并沒有跟別的學生一樣往外走,而是站在一叢竹子面前。
祝成軒道:“咱們去問問他吧。”
說完,便和黎不傷一起朝那邊走去。
越來越靠近,看到那個學生竟然是對著那一叢竹子在發呆,口中不斷的喃喃低語著——
“格物,格物……可是這竹子,該怎么格呢?”
周圍也有些學生路過,看到他這樣子,大家都議論紛紛——
“瞧那傻子,又在那里格竹子了。”
“夫子一句話,就讓他入魔了。”
“竹子有什么好格的。”
“就是嘛,如今天下大亂,讀死書有什么用?還是要多探討探討時政啊。”
那人想得入了神,周圍人的議論紛紛他都充耳不聞,連祝成軒他們靠近,他也沒有發現。
等到周圍的人都走光了,祝成軒才上前,拱手道:“兄臺。”
那人突然聽到有人說話,驚了一下,轉過頭來看向他。
此人大概二十出頭,人顯得很清瘦,一身灰白的衣裳套在他身上,像是晾在竹竿上似得,他眉頭緊鎖,面色通紅,一副非常煩惱的樣子。
他望著祝成軒,神情還有些呆滯:“你,叫我?”
祝成軒道:“打擾兄臺了,在下是前來竹間書院觀摩的。”
“觀摩……”
“是,在下想要請問,你們書院里的夫子呢?”
“夫子?”
那人聽到這兩個字,又愣了一下,然后喃喃說道:“夫子,夫子讓我格物,可是這竹子,該怎么格呢?怎么格呢?”
他喃喃的說著,竟然又轉過頭去,對著那一叢竹子煩惱了起來。
祝成軒頓時有些尷尬。
而站在他身后的黎不傷一見此情形就知道,這是個讀書讀傻了的書呆子。
他有些不耐煩的想要往周圍看看,卻見祝成軒安靜的守在那個人的身邊,聽著他喃喃自語了半晌,突然說道:“兄臺,你們夫子讓你來格竹子,你格出了什么嗎?”
那人的目光越發的混亂,臉漲得通紅,額頭上的汗水一顆一顆的滴落下來。
他說道:“我,我格不出。這竹子就是這樣,我看了幾天了,竹子總是這樣,它不變。我,我能如何格呢?”
祝成軒想了想,說道:“竹子當然不會變。”
那人轉過頭來看他,道:“你說什么?”
祝成軒道:“我說,竹子在這里,它就在這里,就是這個樣子,不管讓多少人來看,它本身該是什么樣,還是什么樣。兄臺你只這樣格這竹子,是格不出什么東西的。”
那人聽他這話,眉心都擰成了一個疙瘩。
道:“那你說,我該怎么辦?這竹子,我該如何去格?”
祝成軒想了想,又繞著那叢竹子走了兩步,然后說道:“竹子不變,萬物不變,會變的唯有一樣,就是人心。”
“人心?”
“不錯,心生萬物。”
“兄臺你要格的,是你心中的竹子。”
“我,心中的,竹子?”
那人喃喃的說了幾遍,突然眼睛一亮,抬起頭來對著祝成軒道:“你說得對,你說得對,心不變,萬物皆不變;唯有心上蒙塵,竹子才不是本來的竹子!你說得太對了!”
他一高興,抓著祝成軒的手用力的搖著:“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祝成軒也被這人突如其來的熱情嚇壞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說對了什么,其實,只是為了跟他搭上話而已。
眼看這人開口了,他也松了口氣,說道:“兄臺,我有一事想問,我——”
可他的話才說到一半,突然感覺到那雙握著自己手的手僵了一下。
緊接著,眼前這個學生的臉色驟然變得通紅,眼睛發直,汗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斷的冒出來,整個人抽搐了起來。
祝成軒被他嚇到了,說道:“兄臺,你怎么了?”
話剛說完,這人突然仰面倒了下去。
“兄臺!”
貴妃的馬車來到了司家大門前。
因為玉公公早早的派人來吩咐了,司家上下早有準備,遠遠的,南煙就看到了顧亭春帶著一種家丁在門口迎接的身影。
她的身邊,似乎還有一個熟悉的人影。
這時,馬車停在了門口。
冉小玉立刻調下了馬車,扶著南煙走了下去,腳剛落地,就聽見前方的人跪拜下來,齊聲道:“恭迎貴妃娘娘。”
南煙抬起頭來,平靜的說道:“都起來吧。”
因為她只是臨時要回來看看,所以并沒有把這件事辦大,沒有省親的排場,這條街上也沒有完全的戒嚴,不過司家的人到底也不敢馬虎,還是派家丁在長街兩邊守著,不放閑雜人等路過。
所以,這里非常的安靜,也沒有其他人圍觀。
顧亭春帶著一眾人等叩首行禮,然后才慢慢的起身:“謝貴妃娘娘。”
大概是站了許久,顧亭春起身的時候有些眩暈,身邊的人急忙扶住了她,說道:“娘,你沒事吧?”
南煙轉頭看了一眼。
扶著顧亭春的不是別人,正是當初在她冊封貴妃的時候,出了“一把力”的那位姐姐——司慕蘭。
之前,在老祖母過世,自己回來吊唁的時候,顧亭春就求她將司慕蘭放出來,她雖然心中還有些齟齬,但也考慮到自己要跟司家的人和解,就不必“趕盡殺絕”,所以后來沒多久想了個辦法,將司慕蘭從浣衣局放了出來,當然,放出來也只是她的一句話而已,她并沒有來見過司慕蘭。
這么久沒見她,倒是跟之前沒什么不同。
甚至,連那盛氣凌人的目光,都沒怎么變過。
當然,完全不變是不可能的,比如她扶著顧亭春的那雙手,南煙記得她從小嬌生慣養,一身的細皮嫩肉,但是這雙手,現在看起來卻非常的粗糙,甚至還有些老舊的傷痕。
顯然,在浣衣局的那段日子,不是白過的。
大概也是因為如此,她看向自己的時候,眼中閃爍的光芒里,有著克制不了的怨憤和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