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小玉也感到了什么,道:“怎么了?”
南煙道:“剛剛,你看到了沒有。”
“什么?”
南煙沒有立刻回答她,而是低頭淺淺的啜飲了一口茶,茶水的滋味微苦,倒是讓她原本因為疲倦而有些渙散的精神集中了起來。
她再三確認,自己剛剛有沒有眼花,自己有沒有看錯。
但,的確無誤。
她看到了……
剛剛,當祝烽牽著襁褓中伸出來的那只冰冷的小手,用拇指揉著掌心的時候,她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個小小的掌心里,有一個很淡,淡得幾乎不可見聞的胎記。
月形胎記!
聽到她這么一說,冉小玉嚇得頓時瞪大了眼睛,道:“什么?胎——”
說到這里,她自己也意識到了,急忙捂起了嘴。
南煙也對著她擺擺手,又沖門門口努了努嘴,冉小玉急忙走過去,打開門來往外看了一眼,偏殿周圍倒是沒什么人,夜深了,除了在延春閣那邊還有幾個守衛,其他的嬪妃都各自回宮去了。
冉小玉急忙將門關緊了,然后走回來。
她神色愕然的道:“娘娘說的是真的嗎?”
南煙苦笑著看了她一眼:“這種事,我騙你做什么?”
“那之前——”
“之前,皇上進去的時候,只是遠遠的看著小公主的尸體,他自己悲傷過度,大概也沒想起這件事——不要說他,我也想不到。”
“但剛剛,那嬤嬤抱著小公主離開,皇上牽著小公主的手的時候,我才看到。”
“……那,皇上看到了嗎?”
“他,當然。”
冉小玉再一回想剛剛祝烽的反應,也有些明白過來。
她一時間有些茫然。
這件事算好還是不好呢?
但就在她這樣一想的時候,立刻又回過神來,高興的說道:“娘娘,這,這算不算真的為你洗刷冤屈了呢?”
南煙看了她一眼。
冉小玉道:“從寧妃懷孕開始,奴婢雖然生氣,但也一直希望她能順利生產,最好就是生個女兒,為娘娘你洗刷冤屈,現在倒好,真的成真了。”
看著她一下子又轉悲為喜的樣子,南煙忍不住苦笑著搖了搖頭。
但,只高興了一會兒,冉小玉又疑惑了起來。
“可是,不對啊。”
“什么?”
“那胎記……咱們心平公主手心里的胎記,剛剛出生的時候根本看不到,到幾個月上也都是黑漆漆的一團,一歲的時候才看到是月亮的形狀,為什么這一次——”
南煙道:“我剛剛也覺得奇怪。”
“不過想一想,寧妃這幾個月來一直在用燒艾之法催產保胎,又吃了那么多的藥,這孩子的胎記,怕是因為這樣,才早早顯形的。”
“原來是這樣。”
聽到這里,冉小玉又嘆了口氣:“這才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南煙聽到這話,沒說什么,只心里輕嘆了一聲。
有的時候,連她也不能不承認,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有些事,不管他們怎么掙扎奮力,到最后,似乎也很難逃過命運的安排,有的時候,明明以為自己走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但回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所走的,仍然是命運既定的路線。
這,實在讓人感慨。
至于祝烽……
一想起剛剛祝烽仿佛被燙了一下手似得,一下子松開了小公主的手,就知道,這件事對他的震撼有多大。
之前秦若瀾告訴他的,都是污蔑自己的話,什么掌心有胎記的女兒擁有倓國皇族的血統,所以自己是與倓國皇族的男子私通生下了心平,心平公主是一個恥辱的象征。
而現在——
還正如之前冉小玉所期望的,馮千雁的女兒生下來,真的為自己洗刷冤屈了。
因為馮千雁從懷孕到生產,宮中都沒有倓國皇族的男人出現過,她就算罪惡滔天,也根本不可能有這樣與人私通的機會,這個孩子,就是祝烽的親骨肉。
也就洗刷了自己的冤屈。
但同時,也告訴了祝烽,他自己的身世。
想到這里,冉小玉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氣,說道:“娘娘,皇上知道了這件事,那,那他,他會不會——”
南煙知道,她一定想起了當初,在大祀壇上,寧王當眾攻擊祝烽,宣布他的身世,最后差一點將他逼得入魔,也是因此,鶴衣他們才被迫對他使用了太上忘情。
而這一次——
冉小玉道:“娘娘,這就是你今晚要留在這里的原因?”
南煙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不論如何,他也不能在這里,這個時候發瘋。”
“有些事,我還沒問清楚呢。”
聽到她這話,冉小玉也不知道她是真的這樣想,還是嘴硬,可剛剛,當她離開延春閣,看向祝烽孤獨寂寥,極度悲傷的背影的時候,她還是清清楚楚的看到,南煙的眼中,流露出的同情。
大概如她自己所說,人,都是有惻隱之心的。
不管她和皇帝之間的恩怨如何,可她的心,還是溫柔的。
冉小玉說道:“還是娘娘想得周到。”
南煙看了她一眼,大概也感覺到她的話中別有深意,卻也不好說什么,只輕嘆了口氣,然后說道:“但只怕,也很難做到萬無一失。”
說著,她道:“小玉。”
“娘娘有什么吩咐?”
“你隨時準備著,若皇上這邊的情況有異,不好控制,要立刻把鶴衣大人傳進宮來。”
“那奴婢現在就去?”
“先不急。”
南煙抬手阻止了她。
回想著剛剛在延春閣內,祝烽的反應,倒是要比之前在大祀壇上的時候,平靜很多。
說起來,大概也是因為當初秦若瀾的那些話,早已經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顆種子,現在這件事發生,倒也不算突如其來。
所以,祝烽是有準備的。
現在就看,他能否承受這件事帶來的沖擊了。
正想著,外面傳來了梆子的聲音。
五更了。
南煙原本身體就不好,今晚鬧成了這樣,臉上也露出了疲態,頭更是隱隱作痛。
她皺起眉頭,輕輕的呻吟了一聲。
“啊……”
冉小玉急忙說道:“娘娘怎么了?”
“沒事,就是有些頭疼。”
“娘娘一定是累著了,還是早些上床休息吧。”
“可皇上——”
“娘娘放心,奴婢聽著外面呢,若有任何動靜,奴婢會立刻叫醒娘娘的。”
“……這,也好。”
南煙聽話,便稍事洗漱了一下,上床去休息了。
她原本心事重重,但熬不過身體虛弱,躺上床不一會兒便沉沉的昏睡過去。
整個建福宮立刻安靜了下來。
可是后宮之中卻是暗潮涌動,有的人更是徹夜難眠。
譬如離建福宮不遠的重華宮中,就還點著一盞燈。
惠妃吳菀坐在燈下。
一旁的高玉容看著他,這樣疑惑的問道:“娘娘怎么了?有什么憂心之處嗎?”
她不太明白,今晚的事也算是順利解決,雖然貴妃沒倒,但寧妃生下一個死了的公主,這個麻煩去掉也好。
吳菀難得沒有什么喜怒的情緒,只淡淡說道:“你先下去吧。”
高玉容疑惑的看著她,也只能起身告退。
等到她走了之后,吳菀仍然坐在燈下,只是眉心間的褶皺越來越深。
她很少有過這樣憂慮的神情。
連一旁服侍的小宮女荷香都走了上來:“惠妃娘娘怎么了?”
吳菀沉默了一會兒道:“你給本宮把小棋子叫進來。”
“是。”
不一會兒,跑腿的小棋子走了進來。
“惠妃娘娘有何吩咐?”
吳菀低頭看著他,沉聲說道:“天亮之后,你想辦法傳消息給本宮的哥哥。”
“吳大人?娘娘有話要跟她說?”
“跟他說,本宮要見父親大人。”
“國公?”小棋子愣了,一下說道:“可前陣子國公剛剛離開京城了。”
“本宮當然知道。”
內閣建立之后,吳定入閣,吳應求便以年老多病為由,離開京城回了老家,但也才剛走幾天,恐怕還在路上。
吳菀說道:“讓他想辦法把父親大人追回來。”
小棋子有些疑惑不解,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要這么著急,但看著吳菀難得臉上露出凝重又嚴肅的神情,也不敢多問,立刻答應道:“奴婢知道了,即可去辦。”
說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吳菀坐在臥榻上一動不動,手邊的小幾上雖然還放著一盞燭臺,但那燭光搖曳,反倒讓這偌大的重華宮顯得更陰暗沉寂。
吳菀眼中的陰霾也更深了一層。
夜更深了。
萬籟俱靜,建福宮的偏殿中連蠟燭也燒完了,伸手不見五指,冉小玉迷迷糊糊的,只聽著南煙綿長而輕柔的呼吸聲。
這呼吸聲讓她感到安心。
漸漸的,她也迷迷糊糊的開始打瞌睡。
就在這時,她聽見有人推開了門,隨著腳步聲一點一點的靠近,一個沉重而急促的呼吸聲在黑暗中響起。
那呼吸聲,帶著一點野獸低咆的氣息。
好像一頭老虎,慢慢靠近自己的獵物。
敏銳如冉小玉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忽地直起身來,對著漆黑的大殿沉聲道:“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