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都突然抬起頭來,看向風沙的深處。
他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兩步,寶音公主不解的問道:“滿都叔叔,你要去干什么?”
滿都回頭看了她一眼,道:“你們就在此處休息,等我回來。”
說完,便起身走進了風沙。
這一陣風沙并不狂暴,只是一陣不大的風卷起來的,能隱隱綽綽的看到周圍的地形,滿都伸手在眉上擋著,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不一會兒,便停了下來。
在他前面不遠的地方,出現了一個人影。
這個人個子很高,身形頎長消瘦,只是站在風沙里不動,給人一種格外縹緲的感覺,好像他雖然站在那里,但人并不存在,又好像隨時都會被風沙帶走一樣。
可一看到這個身影,滿都的眉頭立刻擰了起來。
他面色凝重,甚至比剛剛面對炎國士兵的時候神情還更加鄭重一些,開口的時候,聲音也有些沙啞:“你是——”
“好久不見了。”
對方開口,是一個有些蒼老,又顯得格外清平的聲音。
滿都整個人都有些呆住了。
他僵硬的站在原地,睜大眼睛看著對方,這個時候風沙漸緩,才勉強看清對面的那個人。
那是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不過,身形卻如同西北荒原上突兀長出的一棵青松一般,仍然帶著幾分少年人的挺拔;雖然滿臉皺紋,可一雙深凹的眼睛卻是炯炯有神,即便在風沙當中也絲毫不掩那目光的精斂,俊眉修目,精神矍鑠,看得出年輕的時候一定是一個風流倜儻的美男子。
而且,他雖然衣著簡樸,甚至膝蓋和手肘的地方還打著補丁,可那襤褸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卻莫名顯得很干凈,很整潔,大概是因為他整個人的氣質出塵,甚至他站在風沙當中,連風沙也不那么讓人討厭了。
滿都呆呆的看著他,喉結上下滾動。
過了好久,才沙啞的擠出了一句話:“你還活著啊。”
對方仿佛笑了笑。
他抬頭看了一下被風沙遮掩得只剩下一個混沌光影的太陽,然后說道:“這個時候,鬼魂是不會出現在你的面前的。”
滿都點了點頭:“還在就好。”
“我就怕,真的都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了。”
對方笑道:“終究都會走的。”
滿都瞇了一下眼睛:“你把生死看得這么淡了?”
對方的目光微微有些恍惚,像是想起了什么,臉上溫柔的神情也透出了三分悲傷,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到了這個年紀,經歷了那么多人的生死,不看淡,能如何呢?”
滿都的目光更銳利了一些。
他下意識的上前了幾步,似乎是想要逼近對方,可是,雖然他上前了幾步,雖然對方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但他好像離對方仍舊還有那么長的距離,完全沒有辦法靠近。
他只能停下來,但氣息已經明顯有些紊亂。
問道:“你說這話,你見過誰的生死?”
不等對方回答,他又急切的問道:“是塔娜嗎?”
對方看了他好一會兒,悲傷的神情中又添了幾分憐憫,最終還是輕輕的點了一下頭:“是。”
滿都的呼吸窒了一下。
當然,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那么多年了,他們在長城壕立起的那座衣冠冢也表明,他們早就接受了這個事實,可真正聽到了這個結果,滿都的心里仍舊像是被一根刺扎了一下。
一種經年不去的痛,在又一次突襲了他之后,突然消失了。
他沉默了許久,像是終于接受了這個事實一般,輕輕的點了點頭,然后抬頭看向對方:“那她,葬在哪里?”
“你只是為她立了一塊碑,那她埋葬在什么地方。”
對方安靜的看了他許久,道:“誰告訴你,那只是一塊碑的?”
滿都大驚,有些愕然的睜大眼睛看著他:“你,你女兒說的。”
對方卻是淡淡一笑,道:“如果讓人知道,那塊碑下面埋葬著真正的她,那她就算是死,也不得安寧了。”
滿都頓了一下,終于明白過來。
他們倓國人為塔娜公主修了一座衣冠冢,是為了有地方祭奠她;而對方明明安葬了塔娜公主,卻將墳塋隱去,只留下立了一塊碑的假象,是為了不讓人去祭奠她。
對方輕聲說道:“她活得已經很累了。”
“死后,讓她安靜吧。”
滿都看著對方,一時間也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悲是喜,可終究,有些東西就跟那陳年的舊痛一樣,該走的,也終究要走。
他輕輕的點頭,說道:“你是對的。”
這樣一說之后,許多積壓多年的情緒都在這一刻釋懷,而滿都也更冷靜了一些。他突然抬頭看向對方,面露疑惑的道:“不過,你突然出現,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
對方也笑了笑,道:“我是為了賣個人情。”
“什么?”
“你們剛剛抓的兩個人,我希望能看在我這個老朋友的份上,把他們放了。有一個人,這些年來吃了很多的苦。”
“我本來可以動手把他們兩救下來,不過——多年不見,我不想對老朋友的人動手。”
他這一番話說得莫名其妙的,滿都聽得也滿心疑惑。
不過他倒是知道,他們的隊伍每到一處,哪怕只是短暫的駐足歇息,也一定會派人到周圍巡邏,尤其剛剛經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戰事,他們更是要小心戒備。
難道,剛剛出去巡邏的人,抓到什么人了?
他正要問,可一抬頭,前方那人已經消失了蹤影。
滿都皺著眉頭想了一下,還是立刻轉身回去。
這里離他們歇息的營地不遠,很快就聽到了那邊傳來得喧鬧的聲音,滿都走過去一看,果然看見剛剛出去巡邏的一隊人馬已經回來了。
而他們果然抓了兩個人。
其中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正奮力掙扎著,而另一個,年紀大一些,看上去是那少年的長輩,整個人懵懵懂懂的,好像剛剛被雷擊了一般,讓人綁縛著也全不掙扎,反倒像是陷入了很深的思索當中,對周圍發生的事完全不在意了。
滿都走過去道:“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