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那邊商談的兩人已經轉過來,那買家掛著一臉薄薄的笑,對著老頭說話,眼睛卻居高臨下看著文臻:“這店面不錯,適合我家主人養狗,今天就去官府定個契書吧,也省得總有人惦記著咱們的養狗地兒。”
好了,惡意變侮辱了。
君莫曉和易人離兩個社會暴力分子,已經不捋袖子了,一個伸手到腰后摸鞭子,一個伸手到袖子里,也不知道摸什么,反正總不會是虱子。
“想要這個養狗地,也行。”那管家模樣的人笑道,“姑娘你在對面逢香迎擺一桌,我就讓給你,八千兩,還比原來報價低兩千,怎么樣?”
逢香迎就是方才那妓院,一樓是酒家,平日里也不少飲宴的生意。
文臻嘴角一翹。
原來是沖著她來的。
擺一桌什么的,就是胡扯,在那妓院擺個酒,這個女官她就別當了。
一個辱沒皇族尊嚴的帽子能夠扣死她。
“既然是個養狗地,自然不值得擺酒。你說得不錯,我瞧這屋確實挺適合養狗。”文臻笑著點點頭,拉著君莫曉易人離出了門,又對聞近檀囑咐了幾句。
出了門,身后還傳來惡意的笑聲,也不知道誰呸了一口。
文臻用力按住那兩個,才避免了一場大打出手,走開幾步易人離就憤憤甩開手,君莫曉拼命揉胳膊,道:“聞真真你個死丫頭,用這么大力氣做甚,壓得我肩膀酸!”
文臻笑道:“叫我文臻。”
她最近開始和親近的朋友有意地強調自己的真名,文臻和聞真真本就音同,大家多覺得她可能是年紀漸大,不喜歡疊字名,也就順著改了。
易人離仿佛忽然得了提醒,也道:“文臻,你這力氣大得不尋常啊,居然能壓住我們兩個?”
文臻也一怔,忽然覺得哪里不對,此時聞近檀已經取了一個包袱來,文臻便把這一霎思緒先扔開。
一刻鐘后,文臻在這家店門前不遠處,開張了一個小小的零食攤。
和隔壁店鋪借了桌子板凳,請一個賣字書生寫了個“新店開業,免費試吃”的簡易招牌,打開包裹,里面是一包包文臻自己做出來,原準備帶給君莫曉和聞近檀的零食,打開紙包,用一塊木板托著,零食攤子便規整完畢了。
君莫曉和易人離本來還有些莫名其妙,吃了一塊之后便只顧偷吃了,免費這兩個字在任何時代都比美女還有吸引力,幾乎立刻,便有人圍過來,好奇地探頭看,都是些從未見過的吃食,曲奇、紫菜片、奶酥、薄脆、一口酥、話梅花生、魚皮花生、椒鹽芋絲、蛋黃酥、果干、堅果酥、牛肉粒、芝麻蛋卷……有人試著拈一塊嘗嘗,吃完之后便不肯走了。
但是還要伸手的時候,被君莫曉攔住了。
“哎哎,”君莫曉豎著眉毛,“那位兄臺,你這是來回走了三次了吧?嘗個鮮就得了,怎么,左抓一把右抓一把,還當自家飯桌呢?”
一旁聞近檀默默在給袋子封口,好幾個人面紅耳赤把手縮回去。其中有個綠袍少年,袍子綠油油,帽子上一顆碩大的祖母綠也綠油油,光芒能刺瞎眼的那種,一邊試圖換袋子進攻,一邊皺著眉用一種有些別扭的口音咕噥道:“這東堂的人也太小氣了……”
“沒事兒,說了免費的,自然沒問題。”文臻跳出來扮白臉,“各位喜歡也是小店的榮幸,這樣吧,各位如果覺得一再吃過意不去,就來個等價交換,”她指指身后那家店,“他家的東西,一個招牌也好,一塊磚也好,一根門栓也好,一塊墻泥也好,拿過來,一樣換一樣,誰拿的東西最多或者價值最高,回頭小店開張,贈送滿一年免費零食!每日半斤!”
“這……萬一這店家追究……”
“你剝塊墻泥我也算你一樣,剝塊墻泥不犯法吧?他家就算要報官,能一個個找過去?至于要弄得多,這就看本事了,畢竟,小店一年的零食,也不算小數是不是?想要拿到,總得有點付出吧對不?沒這個膽兒和腦子的,墻泥換多吃兩口新鮮的也不虧,是不是?”
文臻還沒說完,那綠袍少年已經飛快地跑過去敲了塊墻根磚下來,“這個算不算!”
“算!”文臻立即拋過去一根棒棒糖。
這下人群一哄而散,都去撬磚搬瓦了。世人逐利,損人不利己的事都沒少干,何況這還能換個棒棒糖。
如果只是一兩個人也許也會猶豫,但人一多便似生了膽氣,諒那店家也找不到事主——法不責眾嘛。
這下熱鬧了。
有來去如風的——從墻根邊轉一圈,這店墻便少了一塊磚。
有雁過拔毛的——狀似無意走過窗邊,拔下一卷草簾。
有天生我才的——明明沒看見出手,懷里忽然掏出他家柜臺里的壓尺。
有藝高膽大的——一個原地起跳,把燈籠給摘了。
還有頭腦發熱的——扛個梯子過來,打算把人招牌給下了……
不過一眨眼功夫,文臻身后那原本氣派華麗的店鋪,窗戶壞了,門檐折了,一排氣派的燈籠少了大半,更不要說外墻磚坑坑洼洼斑斑駁駁,連大門門板都被人偷偷卸了一半,遠遠望去像一個滿臉坑的缺牙老太。
如果不是被人拖著拉著,那個一直最饞的綠袍少年真的要把招牌給卸了,文臻對他的奔放和傻大膽嘆為觀止——撬墻磚法不責眾,卸招牌意義不同,弄不好可是要蹲大牢的。
所以哪怕他沒卸下來,眾人也對他的騷操作表示心服口服,一致同意可以給他個安慰獎——免費零食一個月。
文臻早已讓易人離臨時雇了輛大車,卸下來的東西就扔大車里,那老頭掌柜原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畢竟眾人干壞事都講究個手段輕巧,倏忽來去,直到摘招牌動靜太大才跑出來看,一看氣了個發昏章三十一,但這時候到哪去尋出手的人去?滿大街都是人,人人一臉無辜,易人離早已趕著那裝滿贓物的大車去賣廢品了。
老頭直覺是文臻搗鬼,但此刻文臻攤子前圍滿了人,這回大家吃得坦然,拿得手硬,一邊挑挑揀揀,一邊對那慘不忍睹的店面指指點點。
君莫曉一邊偷吃一邊對聞近檀嘀咕,“我就發現了,真真就是個甜蜜糖兒黑心腸兒,報復都不帶過夜的,瞧瞧,轉手就拆了人家店。”
聞近檀默然半晌,就在君莫曉以為她深表贊同只是習慣性不說話的時候,她慢吞吞道:“其實我覺得,誰能無聲無息毒倒這個掌柜,換一年零食,更好。”
“不不不,這樣還是太便宜了,誰能無聲無息毒倒這個掌柜并且讓這家陷身官司永遠沒生意,才能換一年零食!”剛剛賣廢品回來的易人離湊過來插嘴。
君莫曉:……
敢情就我一個老實頭兒!
文臻的零食備得多,她本就有帶出宮給君莫曉幾個人幫忙做一波宣傳的打算,而宮里諸般食材講究又豐富,她打著為陛下試做新鮮玩意的旗號,諸般儲備豐富,裝了小半車。
眾人便圍著吃,免不了要和老板娘搭訕幾句。
“這東西真好吃,以前沒見過,叫什么呀?”
“這個呀,叫餅干哦。”
“新店在哪里,新店就是賣這個的嗎?”
“新店是火鍋店,消費滿一定數額會贈送這些零食哦,也是免費的。”
“那這間是你們新店嗎?”
“哪里呀,我們的新店還沒選好地方呢,倒是看好這間,可是聽說這邊馬上要用來養狗了,真是可惜,這么好的地段。”
“養狗?這地方怎么能養狗?”
“是啊,這里人流來往,養了狗沖出來驚嚇到人怎么辦?”
這條街本就是鬧市,來往人流量大,免費零食攤夠新鮮,幾乎來往的人都會湊過來,嘗幾口,搭訕幾句,聽見這個養狗的消息,都忍不住驚詫。
四周湊過來的也有店主,更加不干了,眉毛一豎,便沖那家店門叫罵,“什么東西!在這地兒養狗!我們賣吃的他養狗,還要不要做生意!”
里頭那老者本來想出來趕走文臻,驅散人群,免得自家店再遭殃。結果老頭還沒出來,就被店主們圍住,性子急的拔拳就要打,嚇得老頭忙不迭地縮回去,急急叫人回去通報家主。
零食少人多,有的人吃了這一口,想著不能天天吃,實在舍不得,便道:“姑娘你這新店快點開張起來吧,我們一定來捧場。”
“我倒是想啊,這不和這家東家原本都談好價格了,忽然他要賤價賣給別人養狗。這條街上又沒有多余的好店面了,您瞧,還剩那一家就在逢香迎隔壁,我們一介女子,總不好去那里。”文臻一臉無辜。
眾人又問價格,君莫曉立即添油加醋說了,眾人一聽,面面相覷,頓時便有人怒道:“這不是欺負人嗎!”
驚詫之余也算明白了,這小姑娘為啥非要撬人家墻磚。
這可太欺負人了吧。
有人大呼:“姑娘,那邊有一家,聽說很快也要出讓,我幫你聽著,那地段不比這差,別和這老不死啰嗦!”
還有人道:“不走!不去別家!價高者得,先來后到,哪一條這老家伙都不占理,咱們現在就幫你找市正評理去!”
還有人陰惻惻地道:“咱們倒是想瞧瞧,誰家敢在這地兒養狗!有種把狗牽來,連人帶狗一起打死!”
有人腳快,已經去找負責管理這一處街市交易的市正。
砰一聲,身后的門關得死緊。
這邊文臻的一大袋零食轉眼便少了一多半,易人離和君莫曉一臉生離死別的心痛,文臻笑得滿臉開花——一點零食而已,這家店也撬了,自家店也有希望了,新店宣傳也打出去了。完美。
古代果然很注重交易誠信,這家店這種行為,就算今日市正不懲罰,以后也成了眾矢之的,想要在這條街上立足,自然要艱難幾分,而這老頭不過是個掌柜身份,惹出這些事,免不了要在主家那吃掛落。
而她博得了同情,打下了群眾基礎,另找店面也有了更寬的路子。
文臻心情好,正盤算著這提前的開業酬賓要不要再做幾天,忽聽一聲嗷叫,仿若悶雷在頭頂炸響,又或者一個雷霆劈在了腳下,地面都似乎震了震,文臻親眼看見一顆花生從一個男人手心蹦了出來,而那人自己毫無自覺地跳了跳。
有那么一刻,所有人齊齊望天,然后才反應過來,看向聲音真正的發源處。
文臻也看見了,街口,一道白里泛著銀藍的雄壯光影,正狂飆而來,那東西速度極快,以至于眾人的視野里只感覺到銀藍光芒如波浪滾滾過,隨即嗅見一股屬于猛獸的微微腥臊的氣息。
片刻后,一聲驚叫。
“獅子啊——”
“啊不,熊!熊!”
“救命,豹子來了!”
一個聲音尾調曳長,卻分外清晰:“諸位好,諸位請讓讓,養狗的來了。”
滿街的人抱頭鼠竄。
早知道養的是這樣的“狗”,誰還去找市正,直接搬家得了……
文臻瞪大眼睛,看著那條眼熟的狗和那個眼熟的人,心想這種能將偷來的狗滿大街遛的奇葩,怎么就沒被苦主打死呢。
燕綏跟在那頭自動清場器后面,施施然閑庭信步,一街的姑娘都在門后偷偷看他,眼神看起來很想把他拖到門背后,那啥那啥。
文臻也想把他拖到門背后……打死。
市正已經來了,看見了店門口那只顧盼自雄似獅似熊的家伙,離了十丈腿便軟了,一邊打著哈哈說“難怪要專門買下店面養狗,這是異獸啊可不能輕忽。”一邊飛快地倒退著跑了。
旁邊那群剛剛還義憤填膺幫她聲討的人們,轉眼就消失在街面上各種門的背后,大街上響起無數砰砰砰關門之聲。
說好要幫我拿下店面誰敢來養狗連人帶狗一起打死的呢!
說好的吃人嘴軟的呢!
跑這么快,她還沒來得及安利自己新店的名字呢!
一只手伸了過來,將她桌上的紙袋歸攏,一個黃臉垂眉眼眸特黑的隨從上前一步,打開身后背著的盒子,盒子里一格格的,排列整齊著各種看不出用途的用具,那人取出一柄精致的小鏟子,從每個紙袋里鏟出薄薄的一層零食,再將紙袋里的零食用鏟子抹平,然后才根據分類,兩兩對稱,放到了燕綏的面前。
“他在做什么?”君莫曉看得一臉迷惑,和文臻咬耳朵。
“哦,”文臻笑瞇瞇地道,“我也不知道呀,也許是窮,沒錢上供,想要拿這吃剩的去供神?”
君莫曉翻個巨大的白眼——滿嘴胡咧咧當我白癡是吧?
易人離撇嘴,咕噥道:“嫌人家手碰過,臟,但又抗不住嘴饞,非要這個做派,有種你別吃啊。”
燕綏看了他一眼,涼涼地道:“不吃也行,我瞧你也甚美味,尤其是血味鮮香,獻于我做一碗鴨血粉絲湯如何?”
易人離立即閉嘴。
文臻想象了一下易人離血粉絲湯,抖了抖,決定不和這位奇葩一般見識。
身后嘩啦一聲響,那掌柜老頭似乎是覺得來了援兵,從門里跳了出來,招呼燕綏,“你是我家少爺派來的嗎?來來,快幫我把這幾個人趕走!不行就放狗咬!”
他身后,那個剛才一直不見蹤影的競爭者忽然轉了出來,一眼看見那只巨犬,怔了一下,驚聲道:“神威!是神威!神威原來是被你偷了!”
文臻笑了。
喲,司空家的管家。
苦主果然遇上了小偷。
神威?這名字還真是惡俗,幺雞一定會嫌棄的。
只是那晚被花打了耳光的那漫畫美少年,竟然沒有告密小偷是誰,倒也奇怪。
“神威?”燕綏轉頭看了看自己偷的狗子,“它叫三兩二錢,不叫神威。”
文臻——三兩二錢是什么鬼?
一旁的隨從低下頭——啊不要看我,不要誤會這是公狗的某部位體重,雖然殿下說了就是要人這么誤會,可是這是母狗啊啊……
“神威,它就是神威!這狗全東堂、哦不全天下就一只,為了這只狗我家少爺死了很多隨從,還要靠它來下……”那管家說到一半發現險些失口,急忙停住。
“哦?你說它叫神威,那你喚它一聲試試,看它應不應你?”燕綏笑得漫不經心,對三兩二錢招招手。
三兩二錢穩穩踞坐,這狗有種特別穩重的氣質,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往上翻是蔑視,往下翻是鄙視,停在中間是凝視,無論哪種盯視,都讓人不敢小視。
而當它張開血盆大口凝視你時,你會覺得深淵在沖你微笑。
那管家張了張口,對著那血口里還掛著血淋淋細肉絲的大嘴,愣是沒敢喊出口。
忽然一聲哨聲,悠遠地傳來。
此時人群涌涌,聲音嘈雜,那聲哨聲卻分外清晰,凌厲尖銳又音調古怪,竟然把滿場喧鬧之聲生生截停一瞬。
連文臻都聽得心中一跳,一抬頭,就看見人群自動分開,一個少女負手走出來。
那少女一身黑衣,身姿筆直,容貌并不十分出眾,只能算清秀,但一雙眉又黑又長,沉沉地壓在眉端,令她氣質無端便多了一層冷肅。
她的唇也特別薄,抿起來的時候一線微紅,令人想起薄薄的刀。
她看人的眼神并不鋒利,也絕不躲閃,那眸子,里圈淺褐,外圈深黑,靜而冷,仿佛亙古永恒的滄海云天。
她沒有任何動作,但周圍人便為她氣場所懾,自動讓路。
文臻也是見過無數皇子公主的人了,但平心而論,皇家的子女們,還真沒哪個有這樣的森然氣度。
便是燕綏,也是不同類型。
隨即文臻便發覺,那少女進來,目光首先在她身上淡淡掠過,第二眼看的是燕綏。
除此之外,她沒有看任何人。
文臻向來是個觀察細微的,幾乎瞬間就覺得不對。這少女滿身寫著“我牛叉我社會我眼里沒人類”,看燕綏可以說是棋逢對手,看她干什么?
雖然看她如看土牛木馬,并沒有顯露任何多余情緒,可文臻還是覺得不對。
少女第三眼看了三兩二錢,然后吹了一聲口哨。
三兩二錢渾身毛一炸,竟然向那少女走了一步,隨即驚覺不對,又停住,停得似乎有些艱難,以至于后腿竟然繃得緊緊,尾巴的毛也根根炸起。
它似乎在抗拒一些屬于本能中的召喚,或者是命令。
那少女眼底也露出一絲驚異,又吹了一聲,三兩二錢身子一抖,發出一聲兇猛的咆哮,利牙森森,緩緩掀唇。
燕綏的手,忽然落在它腦袋上。
只這輕輕一擱,三兩二錢的利齒一收,眼眸一垂,渾身的毛也漸漸倒伏,瞬間恢復了安靜。
文臻聽得哨聲奇妙,心想不是那晚宜王宿舍樓下吹哨求愛的那個吧?
少女看燕綏一眼,還要吹,燕綏忽然道:“唐慕之,這么多年,還學不會說人話?你看看你自己,吹吹吹,吹得嘴唇都快成鳥嘴了。”
文臻:……
好吧好吧裝逼之王還是你。
她以為這么惡毒的一句話砸下來,那唐慕之要么撒嬌要么發飆,誰知道人家就像沒聽見,又吹了一聲哨,吹完了才開口,“阿綏,幾年不見,你說話還是這么難聽。”
燕綏笑一聲,“比你吹哨好聽就成。”
那少女又吹一聲哨,文臻覺得她的吹哨不是現代那種,表達調戲或者表示心情,純粹就是一種彰顯自身存在的習慣,就像領導說話前喜歡先咳嗽一聲一樣。
然后她又道:“你都看過我的信了嗎?”
文臻想喲還寫情書。
“看了封面。”燕綏答。
文臻想要是自己追這人,得到這種回答,管他是不是美顏盛世,首先打爆他的狗頭。
唐慕之似乎也有些失望,低低嘆息一聲,道:“阿綏,你還在生我的氣。”
燕綏沒有理會,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瞟了唐慕之一眼,可一直盯著他的文臻覺得,他眼神里好像瞬間掠過一絲茫然。
她有點懷疑,這位唐小姐心心念念放在心里的“誤會”,可能在燕綏這里還沒三兩二錢的一根毛要緊。
“這只狗。”唐慕之卻好像以為燕綏是默認了,一指三兩二錢,“是我的訂婚聘禮之一。”
文臻早有猜測,此刻終于證實,哦,隱世豪門唐家,那位傳說中善于馭獸的唐六小姐。
好像和皇室還有親戚關系,太后是唐家人,應該是這位唐六小姐的姑祖母,而燕綏是太后的孫子,這位是他的表姐還是表妹來著?
嘖嘖,表哥表妹,天生一對。
“哦,恭喜。”燕綏恭喜得毫無誠意。
“但是這聘禮前陣子失蹤了,要不是管家報信說它在這里,我還不知道是你要的。”
文臻想這位看似無比凌厲,對燕綏的態度卻很不錯,瞧這耐性,這措辭的溫和。
不就是個偷狗賊嗎?
然后她就被唐慕之的下一句話給炸了。
“所以你故意弄走狗,是因為不愿意我嫁給司空凡嗎?”唐慕之笑了笑,點點頭,“確實,他配不上我,這門親事,我也不滿意。”
她在大街上,眾人圍觀之中,公然談論自己的婚事,周圍眾人聽著都覺得不知羞恥,大逆不道,有人忍不住噓了一聲。
只噓了一聲。
唐慕之看了他一眼。
那人渾身一抖,下意識要向后縮。
但已經遲了。
唐慕之忽然一聲長哨,伴隨著那一聲哨,旁邊經過的一條野狗忽然躥起,一口便咬向那人脖子!
好在幾乎就在那人剛噓出聲的時候,燕綏就已經出手了。
他就勢一拍三兩二錢的腦袋,三兩二錢長嗷一聲,電射而起,后發先至,一頭把那只忽然發狂的野狗撞飛三丈。
那狗落地猶自掙扎要起要咬人,滿嘴利齒格格擦地,眼眸血紅,圍觀人群此時才反應過來,驚得一聲大喊“殺人啦!”四散狂奔,剎那間跑個干凈。
人群紛亂那一霎,文臻一拉看呆了的君莫曉聞近檀,就要混入人群開溜,結果因為拉人慢了一步,跑出兩步發現原地踏步,再一看,燕綏勾著她后頸呢!
文臻大怒,反手拔出君莫曉的刀,刀背對著燕綏手腕就拍。
燕綏眼一垂——喲,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湯圓兒這出手還挺兇悍的。
但還是不夠看。
下一瞬文臻滴溜溜一轉,莫名其妙轉到了燕綏的懷里,手中的刀沖天飛出個旋兒,撞向唐慕之的鼻子。
唐慕之一聲口哨,立即有幾條野狗舍生忘死地跳出來為她擋刀。
她看也不看那中刀的狗,目光落在燕綏攬在文臻腰的手上,又落在文臻的腰上。
雖然那目光還是沒有太多情緒,但有那么一瞬間文臻覺得如果目光是實質的,自己一定已經被三刀六洞。
她倒是暗暗試圖掙扎了,但掙不動也就不掙了。
反正這個唐小姐,一看就是那種倔硬認死理的主兒,一旦歸入她的黑名單,誰都劃不掉。她就算拼命掙扎出來,也不過會被認為畏懼或者矯情,還平白惹怒燕綏,何苦來哉。
此時四面人已經散了干凈,大街上空空蕩蕩,文臻這邊連人帶狗好幾個,那唐家小姐就一個人孤零零站在街口。
司空家的管家,哆哆嗦嗦站在更遠的地方。
文臻卻并不覺得己方勢大,她隱隱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渾身有種如芒在背感,仿佛暗處,有無數沉潛的呼吸和窺視的眼睛,靜靜等待著一個爆發的時機。
她想到很多問題。
比如燕綏偷狗,這符合他的性格,但偷狗留下了明顯的痕跡,如今更是招搖過市引得唐慕之追蹤而來,燕綏雖然行事恣肆,但曲折拐彎到最后,多半另有深意,如今他要的是什么?
拆散唐家和司空家的聯盟?一條狗的來去,真的能決定兩個大家族聯盟成功與否嗎?
文臻不想管燕綏肚子里又來什么彎彎繞,只要繞過他就行,這種事不是她能摻和的,最起碼她現在不能和燕綏一起,出現在敵人眼前。
但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如何能夠在變態眼皮底下溜走?急,在線等。
此時街上人已經跑了大半,畢竟唐慕之草菅人命的勁兒嚇人。但又不舍得這當街上演的相愛相殺的大戲,都在遠遠圍觀,文臻一眼就看見那袍子顏色顯眼的綠袍小公子,探頭探腦地呆在路邊,被一群下人死命拉著。
唐慕之忽然對文臻看了一眼,這一眼看得文臻渾身一冷,她幾乎立即反應過來,忽然想起前幾天發生的事情,猛地一捏燕綏的屁股!
這一捏好比獅子頭上放炮,老虎襠里拔毛。
捏得燕綏手一松,下意識向天看,尋找著天意和命理的離奇軌跡以解釋此種行為當街發生的深奧原理。
呆到連原本定好的計劃都忘記了。
不止他呆,暗處原本準備好的其余人也呆,也忘記了準備好的計劃,對燕綏的屁股進行了長達半柱香的注目禮。
唐慕之面對燕綏沒看見,但也感覺到氣氛忽然變得詭異,也怔了怔。
在這萬眾皆呆的時刻,只有一個人頭腦清醒地在大喊,“她在摸屁股!”
文臻目光灼灼追隨而去。
好了就是你了!
她撒腿就向那發出大喊的綠袍少年方向撲了過去。
一邊撲一邊喊:“我這還有一袋絕世好吃的黃油曲奇!”
于此同時唐慕之的聲音也響起,“殺了她。”
說完也怔了怔——沒想到這丫頭笑嘻嘻的一臉懵懂,反應卻這么快,竟然動作還在她命令之前。
燕綏也怔了怔,一瞬間他的眼神有些復雜,似乎難得如此意外。
那綠袍少年心心念念著剛才的美味,聽見這一句一喜,立刻伸手來接文臻,文臻沖至,一手扔出一袋餅干,另一只手猛地一把抓住他的肩,把他帶得轉一個圈,生生頂在自己前面,然后拖著他向后猛退!
她發揮出此生最驚人的速度,恨不能把自己飚成一道光。
與此同時。
街面、巷口、酒樓、店鋪、路過的馬車、圍觀的人群……無數道黑影乍現,無數條星花閃耀,大風自八方匯聚中來,劍光、刀光、長矛刺穿空氣的銳響、重斧撞擊墻面的悶聲……齊齊向著文臻……哦不現在是綠衣少年的方向。
人群的驚呼、尖叫、嘶喊和奔走是纏繞在一起撞擊耳膜的聲潮,剎那間人潮圈又向外擴散數丈,文臻拖著那少年一路疾退,那些劍光刀光緊緊追來,文臻退得有多快,殺氣追得有多快,寒光冷電始終離少年前胸不過毫厘距離,有一霎文臻被身后人阻了一阻,一道冷劍嚓地一聲便刺破了那少年的胸前綠袍。
少年的尖叫聲刺得文臻耳膜疼痛,她喊得比少年還大聲,“還不快擋住他們!”
綠衣少年的隨從這才驚醒,紛紛拔出武器沖出場開始擋刀擋劍,文臻本就是沖著這少年隨從最多才拿他下手,此刻終于松一口氣,她雖然占了先機,又莫名發揮出巨大力量,但是總歸敵不過這許多殺手,等的就是這群炮灰。
從明白唐慕之的身份開始,她就做了防備,無他,只因為聽說過三大隱世家族的地位和行事,雖然流傳不多,但有那么一兩個版本,已經足夠她警惕。
她不愿呆在燕綏身邊,燕綏會保護她,可燕綏越保護她,唐慕之越會發瘋,那個看起來很冷靜堅定的女人,骨子里是瘋的,這樣的女人一旦認定了某事,那就是手段極端不死不休,而文臻并不想被她認定。
燕綏不可能時時刻刻保護她一輩子,所以她不能被瘋狗盯上。
疾退和狂追不過是一瞬間,忽然人群驚呼更巨,與此同時文臻心中一跳,似乎聽見了什么詭異的聲響,她一抬眼,就看見一個慌張跑過自己面前的人,忽然在自己面前折成兩段,上半段仰首向天保持呼叫姿態,下半截攜血雨頹然落地,而在兩截身體的中間部分,旋轉呼嘯出一柄小巧的銀斧,斧幫深黑而刃雪白,自漫天血雨中飛射不染,忽然在半空中一折,直奔綠衣少年。
文臻一看那速度和力度,就想大喊一聲賊老天滅我也!
但她依舊不想放棄,拼命后退,忽然腳下一絆,似乎絆倒了什么石子,猛地一倒,連帶著那綠衣少年都栽倒在地,兩人平扁扁躺在地上,只覺一片深黑雪白光影呼嘯貼面而過,掠起的風帶著生鐵和鮮血混合的氣息,有濕潤的水滴滴落在臉上脖子上,冰涼黏膩,不用摸也知道是血。
文臻剛松一口氣,忽聽熟悉的嗚嗚聲響又起,仰頭一看,天殺的那斧頭居然會自動轉向,正旋轉著沖她后腦勺來,文臻大力縮頭,但也知道不能完全躲避,也不知道會被削掉頭皮還是天靈蓋……忽然頭頂叮一聲輕響,隨即當一聲那斧頭落在她身邊,半個斧身落地,而她頭頂上簌簌落了一層細碎的物體,伸手一摸,好像是……鴨翅?
文臻的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
文臻半撐著身子抬起頭,迎面看見燕綏古怪的目光,她明白第一次絆石子是他的手筆,但第二次的鴨翅……燕綏不可能把個油膩膩的鴨翅放在自己身上的。
此時又有一群人出現,和之前追殺她的人大打出手,危機暫時解除,那綠衣少年的隨從也大呼小叫地趕過來,文臻一把抱住綠衣少年,翻身騎在他身上,大叫,“公子你怎么樣!放心別怕我會保護你!”
她一邊將綠衣少年抱住翻倒大聲表忠心,一邊將手中準備好的小匕首,猛地插進了那少年的胳膊……
那少年“嗷”地一聲大叫,下意識要蹦起,文臻已經一把拔出那匕首,順手往不遠處一個暗溝里一扔,一把捂住那少年血流如注的創口,顫聲大叫:“這位公子,你中了飛刀了!”
那少年一轉頭看見自己血淋淋的衣袖,臉色發白,仰著脖子一陣陣抽氣,眼見要暈,文臻一見不好,這樣沒交代的暈可不成,趕緊尖尖手指,對著他傷口一掐。
那少年痛得渾身一抽,頓時還魂,恐懼劇痛之下,憤怒如火燃著頭腦,嘶聲大叫,“救我!救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那少年的隨從大驚失色,慌忙撲上,大叫:“快保護公子!”
“報官!報官!”
“不,叩閽!叩閽!我們要告御狀!天哪!光天化日,竟然有兇徒敢對身負兩國邦交重任的世子下手!”
文臻圓圓的眼睛彎彎地瞇了一瞇。
世子哦。
哪家的世子?
肯定不會是司空家世子。
不會是……堯國世子吧?
陰謀的味道……滿街都是呢……
------題外話------
有人說我是標題黨,翻白眼,俺的標題每次都和劇情有關系,有重大關系!
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