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鍋的粥,忽然遭遇了一盆冷水。
廚子的拳頭頓在半空,離文臻的發頂半寸距離。
拎住掌柜要揍的一個漢子,手一軟,掌柜砰一聲落在地上。
幾個捋袖子按住小二的漢子愕然回頭,險些被小二一頭拱翻。
哭著搶那包袱的幾個婦人,膝蓋一軟跪倒在地。
所有人瞬間凍在原地,一副亂世驚愕圖。
一瞬安靜里,眾人眼前忽然掠過一片深黃色的光影,先前一番爭斗,很多蠟燭已經被熄滅,略有些幽暗的廳堂內,忽然閃過一片一片黃色光暈,像一串串溫柔的小太陽,又或者天際落了一片自蒼穹深處而來的星光碎片。
窗欞光影斑駁流過,眾人下意識轉頭,便看見大片的懸空燈,悠悠吊著雞心的石頭,正自長街上升起。
外頭有很多孩童在歡笑:“放燈了!”
除夕午夜,家家放燈,向蒼天許愿。愿來年雨順風調,山清海晏,戰事不興,百姓安居。
那許多的懸空燈,光澤昏黃柔和,越過青色的長街,擦過紅色的年節燈籠,掠過蒼蒼的生著青苔的檐角,向深邃幽藍的夜空飛去。
如天神彈指,在夜空中忽然撒了一把夜明珠。
無數人仰頭,輕輕放開雙手,將自己對于收成和平安的祝愿,對于未來和人生的不安,悠悠放飛。
他們的眼眸里倒映這長天如水,而明燈似無數月光遍灑。
飛燈趁風,飛向高空,飛往城外。
這一霎,屋里屋外,整座長川主城,皆陷入虔誠祈禱的靜默。
那些紛擾傾軋陰謀陽謀,那些如同黑血一般流滿整座易家大院的黑暗,都似要在此刻溫柔而靜謐的燈光下飛快退避。
漫天燈光下。
段夫人立在窗前,手里把玩著一顆琉璃珠,喃喃低誦。
易秀鼎坐在文臻燕綏住的小院的對面屋子的檐角上,手中一只已經做好,并且寫了祝福的懸空燈,卻并沒有放。
她忽然低下頭,看了看飛檐,似乎發現了什么,又趴下去,耳朵湊近,仔細地聽。
片刻后,她皺了皺眉。
易云岑在馬上,仰起頭,眼眸里倒映無數明燈生輝光。
濕淋淋的林飛白帶著同樣濕淋淋的周沅芷,共騎一匹搶來的馬在寒夜中狂奔,他不惜流轉真力,烘干自己和周沅芷的衣裳,以至于周身熱氣如白霧流轉,遠遠看去像一對乘風躍馬的仙人。
他急于通報消息,無心觀賞美景,頭也不抬,迎著那天際無數黃色明珠而去,長發被風扯直。
周沅芷窩在他懷中,凝視著那些點綴在山巒和夜色中的黃色星星,忽然輕輕抬頭。
像奔馳起伏之中的一次無意觸碰,她的唇,有意無意地擦過了林飛白的下頜。
已經被凍得有點發僵的林飛白并沒有察覺。
周沅芷目光流轉,悄悄地笑了笑,往他懷里又窩了窩。
建州也有一個風俗,在看見無數明燈的夜里,對著它們許一個愿,上天會聽見。
離徽州大營三十里的寒山,一夜沒睡的邱同,等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吹熄了自己帳中的燈。
而徽州大營內,林擎放了一個手指大做得十分精巧的懸空燈。那玩意兒小得可憐,以至于一放就看不見了,營地旁的一棵歪脖子樹上,掛滿了這種小燈,一個比一個破舊。
行軍駐守不可放燈,以免為敵人所趁,所以每年他都會做兩個超小號懸空燈,一個放,一個掛在樹上。
一個是給側側的,一個他留給自己。
他叫這種燈“蚊子燈”。小,耐性強,嗡嗡嗡會唱歌,還能一親肌膚,血肉交融。
多好。
深宮里,雖然很晚了,德妃娘娘宮里依舊很熱鬧,所有人齊上陣,在糊一個巨大的懸空燈。
燈大到可以裝得下三個德妃娘娘。
這是德妃娘娘的特殊嗜好之一,她喜歡大燈,越大越好。
裝得下深宮寂寞,裝得下滿心不平,裝得下四海向往,裝得下一個夢中的她。
可想象自己乘燈而去,攜風越云,過山海雄關,落到任何一個自己想落的地方。
她身后,過來幫忙的聞老太太,悄悄用朱筆在角落寫下自己的祝福。
愿女孫阿臻,如意平安。
漫天黃燈飛起時,連文臻也忘記了方才的喧囂紛擾,入迷地抬頭去看。
燕綏就在她身邊,握緊了她的手,忽然輕聲在她耳邊道:“這是我送你的禮物。”
文臻一怔,轉頭看他,燕綏眼眸也倒映那明珠顆顆,將天地將光輝俱收攏在他眼底,“……雖然沒有大飯。”
文臻聽出了他的怨念,眼角一彎。
她忽然踮起腳,在燕綏唇邊飛快一啄。
便當大飯的補償好了。
燕綏怔了怔,手指按了按唇,也笑了。
那一霎他眼神如一冬雪下緩緩流動等待著春的碧水。
他輕輕在文臻耳邊嘆息:“可惜。”
燕綏一邊抱怨一邊伸手,輕輕撥開了那廚子還高舉的拳頭。
這一撥,像忽然解除了定身,不僅那廚子,所有人都反應過來,回到先前一刻的情境里花田樓隱秘的主人疑似搶奪百姓幼兒食用以駐顏養生!
而且他們不是大家以為的西川易家的人!
西川易家的人出現在長川已經夠驚世駭俗,可方才那掌柜喊什么?
殿下!
這周圍千里也沒一個殿下!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位傳說中暴戾兇橫,殺人無算,目前正在城外的宜王殿下!
那么這個面貌嬌嫩的少女,也不是厲家的小姐,而是那個真正的廚神文臻!
所以她看不上這美味的佛跳墻,所以她安排這一出戲想迅速提升名氣,獲取百姓好感,她這是已經篤定要奪城!
宜王和文別駕,已經潛入城中!
人們在看見放燈的時候平靜下來的情緒,瞬間又被這個事實激起,轟然一聲,大部分人在后退,還有很多人涌上前來。
二樓上,求文長老愣愣的,嘴里的一塊菜掉了下來。
門外,因為在某件事上有所發現而出來尋找兩人的易秀鼎,怔在當地。
酒樓回廊一處隱蔽的屏風后,有兩人對視一眼,笑了一聲。
街那頭,忽然出現段夫人的轎子,但行到街口就被密集的人群給阻住,段夫人攔住了要去清道的護衛,仔細聽了聽長街那頭的喧囂,垂下了眼簾。
她身后,聚集了很多十八部族的殘余。
花田樓內,那個憤怒的廚子,愣在當地,他并不太明白今日自己被用來作為一出戲的一個丑角,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那拳頭揮不下去了。
他揮不下去,卻有更多人沖上來,不止一個人借著他高大身形的掩護,鬼魅般閃現,手中各色武器閃爍著幽光,直奔文臻燕綏。
文臻燕綏早有準備,輕輕巧巧閃過,然而卻有越來越多的人涌上。
主城城門外。
高闊的城墻下,不知何時沉默地開來一隊隊的士兵,長槍冷銳,鐵甲光寒,肩甲之上烙印著金色的麒麟。
鐵甲洪流源源不絕從地平線上浮現,匯入夜色,在城門之下,排成整齊陣營,橫直豎列,宛如刀鋒。
范不取的馬,幽靈般從陣營中穿過,馬上的黑甲孱弱將軍,一雙細長眼睛目光陰冷,抬眸注視著蒼灰色的城墻,細細聆聽風中傳來的聲音。
他的副將們都頂盔摜甲,冷然看著巍峨高城。
范不取長長吸一口氣,對身邊人道:“這么久了,總算可以結束了。”
身邊人哈哈一笑。
“要我說,派一半人去誘邱同入陷阱,讓我親自帶一半人來,實在是您太謹慎了。”范不取道,“林擎和邱同確實沒有派兵支援朝廷。那么就那滿打滿算不超過四千人,如何能與我數萬大軍相對?更不要說兩層城門,里頭易家大院護衛及附屬家族也有萬人之數,另外,還有整座城的百姓!沒有一個希望被朝廷奴役!滿城皆敵!兩相夾擊,一人吐一口唾沫也夠淹死他們!”
身邊人道:“燕綏文臻皆才智出眾,不可小覷。”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便再聰明。有神鬼之能,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也沒有說話的余地。畢竟戰爭實打實拼的是血肉和人,無論什么詭計取巧都沒用。”范不取搖搖頭,看見前方無數昏黃的懸空燈緩緩飄來,“我怎么也想不出來,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們有贏的可能。”
身邊人靜默了良久,終于道:“我也想不出來。”
范不取十分暢快地哈哈一笑。
“一個黃口小兒仗著矜貴身份,一個女廚子仗著皇族寵愛,被那群一身媚骨的官兒,經年累月地吹捧著,便以為自己真成了神成了妖,指點江山地動山搖,彈指一揮長川連根拔起……小心汲汲營營一番忙,到頭來為他人做嫁衣裳!”
前方,懸空燈悠悠蕩蕩,即將飄到金麒軍頭頂。
“城門沒有及時開啟,對我的信號沒反應。”范不取輕蔑一笑,“算有點本事,城外的隊伍不見了,這是已經滲入城內,并控制了城門了嗎?”
身邊人緩緩道:“那就攻城吧。也讓他們聽聽,金麒軍的聲音。”
“得令!”范不取長鞭一指,“攻城!”
城內,眾人忽然聽見轟然一聲巨響。
那聲音似乎響在遠處,但依舊能壓住這滿街的喧囂,穿過這龐大的半個城池,傳入眾人耳中,可見聲勢。
花田樓內外的人們,都不禁齊齊扭頭。
片刻寂靜后,有噠噠噠的腳步聲拍響青石板。
“攻攻攻……城啦”
今日的震撼一波接一波,眾人都快麻木了,有人轉過頭去,吶吶地問:“朝廷大軍攻城了么?”
“不是!不是!是金麒軍!金麒軍攻城了!”
眾人:“……”
半晌又有人問:“這個……金麒軍被朝廷策反了?”
眾人眼看朝廷親王大喇喇地出現在主城之內,那自然主城已經在朝廷控制之中,再加上之前的金麒軍已經被林擎偷襲打散的傳聞,先入為主便覺得,朝廷贏了,打進來的應該是朝廷的軍隊才對,再說金麒軍是長川的守護神,怎么會攻打自己的城池?
“不是!不是!”傳話的人上氣不接下氣,幾乎破了嗓子在喊,“是金麒軍,說已經拔了城外的朝廷來使隊伍,要進城將已經潛入城中的朝廷奸細廓清,還我長川往日安寧呢!”
立即便有人道:“那是我們自己的軍隊!為什么還需要攻城!城門還沒開嗎?”
那人道:“對!城門不知何時也已經被朝廷奸細滲入,現在還沒開!所以金麒軍才下令攻城,并敬告各位父老,你們捍衛家國的時刻到了!朝廷的人,自宜王以下,倒行逆施,荒淫無恥,妄圖奪我家園,擾我安寧,殺我家人,壞我民生!現在這些人大多已經潛入主城,散布流言,制造恐慌,妄圖從內摧毀我長川,因此范統領得家主令后,不辭辛苦,帶兵一日夜間長奔來此,只為救我長川,救我黎民!請我主城諸位父老們,勿要為謠言所驚,勿要為謊言蠱惑,堅守本心,堅守長川,助我金麒打開城門,查辦奸細,發現可疑者一律格殺勿論!”
他又跳上一處高臺,振臂大呼:“非常時刻,無需猶疑!但為我長川灑一滴血,未來都將是易家嘉賞的英雄!”
攻城聲烈,喊殺聲遠遠傳來,配上這人激昂語氣,熱血神情,百姓們眼神灼灼將他望著,想起方才看見的人肉丸子,破碎的嬰尸,憤怒和激越的情緒,瞬間將熱血點燃!
那人又狂叫:“請老弱婦孺速速回家,青壯者迅速組編成隊,先將這里的朝廷皇子和妖婦……”
他話還沒說完,燕綏一甩手,他仰天而倒,咽喉上嵌著一塊碎瓷片,鮮血狂噴。
仿佛激昂的樂曲被突然打斷,那人跌入人群時還在興奮地揮舞著雙手,底下的百姓們下意識接住他,被噴了一身黏膩的血,或許是這樣的行為過于兇悍狂妄,以至于人們愣了好一會兒,才猛地轉向燕綏,當即有人爆喝一聲:“豎子猖狂!”人群呼嘯著撲了過來。
燕綏拖了文臻的手便走。
人群呼啦啦跟上。
長街那頭,剛剛趕來的段夫人再次折返,易秀鼎在長街上愣了良久,直到背上起的那一層汗都干了,才如夢方醒般追了上去。
她步子很快,卻很機械,心亂如麻,想哭卻又想笑,人在風中奔行,眼前光影飛掠,從當初小鎮初見,到不知何時心思萌動,到如今隔著人潮得知真相,似乎十分意外,又似乎并不意外,也許內心深處未必沒有想過這樣的可能,只是不愿去明明白白揭開,因為真到了揭開那時候,原本以為美好的那些東西,便都失去了。
是那夜高風檐角上,那人披一身月光相望,一轉首月冷風狂花如霰,只余三分苦辛香。
前方,燕綏和文臻,并不在意這身份的突然揭露,也不在意身份揭露那一刻那些人心中的各種滋味,他們在月下飛馳,向著易家大院的方向。
他們并沒有走大院的正門,而是繞了一圈,繞到了大院的西北角,在那里,也有大院的角樓和護城河,不過因為是背面,并沒有安排一層冰墻。高闊的院墻后是一片空地,再往后則是一座不小的湖。
追趕的人看見兩人往這個地方跑,都覺得詫異,跑到這里,易家大院城頭上的人就可以射箭,前后一夾攻,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但轉念一想,如果往城外跑,城外就是金麒軍,朝廷的人往哪逃都是兩相夾擊,都是死路。
人們因此更加興奮,步子追得更緊。
燕綏忽然抬頭。
此時滿城皆放懸空燈,外城飄向城外,城內的卻還沒飄出去,按今夜風向,遲早都會飄到城外。此刻正有一簇簇的懸空燈,從西北角經過。
奇妙的是,這一批的懸空燈,明明很分散,但飄著飄著,便聚集到西北方向,擁擁簇簇一大群。
此時角樓上的守衛已經看見燕綏文臻,和他們身后跟著的一大群人,都嚇了一跳,在角樓上吹起長號,又大聲警告。底下自有混在人群中的易家子弟,將情況說明,大喝:“快放箭!射死宜王為首功!”
角樓上弩弓軋軋響起,鐵甲刀劍摩擦聲錚然,有人聲音雄渾,長喝:“射!”
與此同時燕綏也喝:“射!”
兩聲同時,燕綏的聲音卻清清楚楚壓過了對方,內城上下聽得分明,人們正在愕然,破空銳響連起,一部分向下,一部分向天!
向下的,是角樓上的弩弓,射向文臻燕綏。
向上的,卻是不知從哪射出的利箭,射向那些懸空燈!
向著文臻燕綏的箭,自然不能射中。
但燈可沒有文臻和燕綏的靈活,啪啪啪無數聲響,黃色光芒漸次熄滅,那些燈墜落。
燈落了也就落了,雖然全部落向西北角及角樓,易家大院的人也沒太在意。
然后隨即轟然聲響不絕!
那些懸空燈落地之后,幾乎都爆炸了,一部分落在角樓上,頓時弩弓粉碎,護衛血肉撕裂,滾滾黑煙紅火之中城墻仿佛忽然成了泥沙滾滾俱下,巨響之下無聲塌陷了半邊,內城護城河里藍黑色毒水立即倒瀉入內城,僥幸在方才那一輪爆炸中沒死的護衛們,有人正在狂奔下角樓欲待逃生,不防一腳踏入黏膩的黑水之中,尚自愕然下望,想要將腳拔出來,但一拔拔出一截還帶著血肉的白骨,等他終于反應過來慘呼著倒下后,毒水水面上轉眼就漂上半截骷髏。
另一部分懸空燈落在了西北角,一番比丹崖居那夜炸毀更猛烈的炸響聲之后,一座黑墻塌陷,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地面翻開,巨大的銅門被生生炸斷,砸在地面上,將最后一截黑色的地面砸開,縫隙長長地裂開去。露出了底下一些白白灰灰的物事。
那里,是黑獄。
易家的刑堂所在地,易秀鼎曾經被理刑長老捏造罪名帶走蹲過,沒多久又被燕綏帶回的七色地獄。
這大概是史上最奇葩的慶年,最兇悍的放燈。
懸空燈帶來的黑火摧毀了一半的黑獄,一些人影狼狽逃出,其中兩條人影頗為熟悉,赫然是理刑長老和易燕吾。
這兩位長老會上的“失敗者”,竟然一直藏在黑獄里。
但是更多人的目光,卻落在黑獄上。
易家大院內城城門驚變,追來的百姓們也受了驚,但眼看那一批爆炸傷的只是易家城墻,自己所在地還算安全,便也沒動。
最主要的是隨著內城城墻塌陷,神秘的易家大院首次袒露在世人面前,百姓們不禁好奇,探頭探腦。
而隨即黑獄被炸開地面,司空昱帶著天機府的人出現,就是他們將大院內放的懸空燈召喚得湊在一起,集中炸了易家內院城墻和黑獄。
這些易家人放出的燈,自然由下人們制作,易人離通過陽南岳,策反拉攏收買了好些人,這些人在做燈的時候,已經做了手腳。
火藥彈一開炸,易家大院里的人流便迅速向后退去。
然后又一波轟鳴聲響起,這回并不比剛才的震撼直接,明顯在遠處,但是地面震動劇烈,綿綿不絕,地下像出現了不斷拱動的巨獸,不斷有人站立不住歪倒,驚惶地回頭看發生了什么。
先前飛往城外的那批懸空燈忽然都不見了,天空瞬間恢復了幽邃陰冷,伴隨著那種沉悶的震動,明明爆炸如雷,卻有種幽寂的感覺生出,天空像因此震出一條裂縫,將一霎間的盛世繁華收走。
街道那頭有人飛快地奔來,大喊:“城外的軍隊也被炸啦有人沖進來啦”
他喊得沒頭沒腦,人群本就驚疑不定,瞬間便陷入了騷動,不斷抖動的地面讓他們誤以為是地震,下意識就往最近的最安全的地方跑,而易家這西北角附近有湖,黑天之下亂跑落水不是玩的,眾人眼看前方易家大院已經被炸開一道缺口,破碎的大塊石塊墊住了有毒的護城河,里頭是一望無際的易家的跑馬場,便都跟著那大喊的人,往易家的大院里涌去。
抱著這樣的心理,人們就沖進去了,也有人不肯放棄,指著文臻和燕綏道:“父老們!不管怎樣,這幾個一定是奸細,拿下他們!”
一批人向文臻燕綏沖過來,燕綏一個轉身,帶著文臻上了高墻,他的衣袂散在午夜高風中,俯視的眼底沒有太多情緒涌動,只有隱約一絲淡淡戾氣。
那樣的眼神,被籠罩的人忽覺自己成了螻蟻。
有一批人已經沖了過去,忽然有人尖叫:“骨頭!死人!”
尖叫的人越來越多,其中也有一些婦人,文臻站在高處,看著底下,那是被炸翻的黑獄。
黑獄七層,傳說里只用來處置懲罰易家族人,每層都有血池化去這些罪人的尸首,現在血池已經被炸翻,并沒有想象中的沉渣泛起,倒是血池之下的土地裂開,現出下頭還有空間,一層一層白花花的,都是尸首。
有老人的,有成年人的,有孩子的……
尸首呈現各種狀態,腐爛的,完好的,撕裂的,中毒的,呈現各種形態,并不像是受刑而死,倒像經過各種不同的試煉。
因為就在尸體堆旁邊,還有一間空間,里頭不少的瓶瓶罐罐,毒蟲鼠蟻。
午夜硝煙未散,白骨成堆,這樣的場景實在太過可怖,以至于人倒抽一口冷氣,好多人軟著腿往后退。
那個德高望重的周大夫一直在人群中,后退時候,出于職業習慣,忍不住多看了那堆尸首幾眼,然后他忽然失聲道:“這……這不是上個月失蹤的劉老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