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呵呵笑一聲,扛起老方,抄近路一溜煙先去了半山,一到就吩咐:“今天食堂不供應早飯。”
眾人立刻應了。
“哦不,豎個牌子,以后都不供應了。”
“來人吃飯怎么說?”
“就說集體來大姨媽了。對了,這些板凳什么的也拆了扔了。”
文臻吩咐完就帶了老方去院子里,燕綏早已在那等著,弄了一個小冊子認真在寫著什么,看文臻來了便收了起來。
文臻一指燕綏,對方人和道:“方老,我還有一人,需要看脈,當然,這回是有酬金的。”
她手掌一伸,文蛋蛋很自覺地骨碌碌滾到她掌心,琉璃光彩,淡淡異香。
方人和先是漫不經心看了一眼,隨即怔住,又看一眼,又湊上前,取了帕子要拿文蛋蛋。
文臻一讓,對燕綏努努嘴。
一看老方那架勢,果然是識貨的,既然識貨,不怕他不上鉤。
方人和盯了燕綏一眼,猜測著他的身份,文臻拿了文蛋蛋,漫不經心地在水里滾,洗過澡的水隨手往地上一潑,頓時四面蟲蟻死的死散的散。
文臻又拿出一只水晶盒子,里頭是一只蝎子,一條蛇,一只火紅的大螞蟻,都是劇毒品種,這架勢一看就是要養蠱。
文臻把文蛋蛋往里頭一扔。
方人和目光灼灼盯著,想象中的廝殺并沒有出現,文蛋蛋一進盒子,滴溜溜轉了一圈,螞蟻火速后退,毒蛇盤成一團垂下頭顱以示敬畏,蝎子干脆高高翹起尾巴,雙前肢恭敬地舉起文蛋蛋,把文蛋蛋舉出了盒子。
文蛋蛋轉過的地方,那三只寧可擠在一起,也不敢碰。
方人和眼神灼灼,看樣子恨不得也把文蛋蛋捧在手里,好好瞧瞧。
“老方啊,你好好干活,這珠子我便借你研究一天,如何?”文臻悠悠道,“但是你先發個毒誓,對自己的看過的每個診都如實告知,如有隱瞞虛假,天地不容,所愛皆失。”
方人和轉開眼光,嗤笑道:“我是醫者,如實診治是醫者本分!你忒也瞧輕了我!”但最終還是舉手發了誓,又給燕綏診脈,手指搭上去,燕綏忽然道:“三娘,我渴了。”
“小檀,送杯水來。”
“好!”
“還有點餓,想吃你做的酸筍鴨肉餛飩。”
“這個我教給采云了呢,采云!我想吃酸筍鴨肉餛飩!”
“好的小姐,很快就得!”
燕綏挑眉看文臻,文臻笑嘻嘻看燕綏。
方人和鼻子里嗤出冷笑,換了左手換右手,忽然道:“有你們這裝模作樣的功夫,脈都看完了。”又看文臻一眼,這回的笑容更加惡意了。
文臻心咚地一跳,忍住沒有直接問出口。
“要我說,你方才何必要我發那個毒誓?”老家伙冷笑,“對你來說,說不定聽假話還能活得舒坦一些。”
文臻心一沉。
不等她問,方人和迫不及待地一指燕綏:“話又說回來,你小子運氣還挺好的。”
文臻沉入谷底的心剛剛蹦回原位,就聽見這老不死又來一句,“按說活不過弱冠年紀,能活到現在,不是運氣是什么?”
燕綏不說話,文臻也不想說話了,現在不用懷疑這老貨說話真假了,他滿滿的惡意不讓他潑出來才會憋死。
“但是,也萬萬活不過三十。”
“不過這又何妨呢……”
文臻一顆心被這樣惡意的一上一下吊得快飛了,怒不可遏瞪著方人和。
“……趕緊廣納妻妾,開枝散葉,到三十也夠生五六個孩兒,什么也不耽誤,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方人和滿面笑容,看上去簡直像在恭喜燕綏。
“是啊。”燕綏拍他的肩,一臉同喜的歡欣,“前景甚是可期,想到未來嬌妻美妾,兒孫環繞,我也覺得甚有福氣。總覺得比某些雖然多活了幾十年,但無妻無子,死了都沒人上墳的老孤棍還要好一點呢。”
方人和的一張老臉瞬間紫赤紫赤的。
文臻隱約記得這家伙性子孤拐,早先也有家眷,為了學醫,生生折了,后來就一直孤身一人,也不知怎的,認了易銘為干孫女。
說到底,時人最重的血脈傳承終是斷了。
在老方要發飆之前,文臻有意無意地把文蛋蛋在指尖上轉了一圈。
方人和硬生生咽下了那口惡氣,手指按在燕綏腕上,繼續細細探脈,沉著臉道:“母胎之時便中毒,出生后應該還經受過激發此毒性的毒物,本應少年夭亡,但之后想必頗有機緣,用過不少靈丹,將毒性生生抑制,才能安然至今。但這毒年深日久,入骨入髓,戕害真元,攪亂心神,體內但凡有任何不良變化,都會引得毒性深入,比如受傷,患病、大悲之事心神俱喪……以及,”他忽然看了燕綏一眼,又看了文臻一眼,嘴角泛起一抹譏嘲的笑意,“精元有失。”
文臻腦中轟然一聲。
怎么會這樣?
她一直懷疑燕綏的問題在于中毒,而且一定是幼年便有的毒,他成年之后沒人能毒他,可什么樣的后果都想過了,就沒想過居然有這種限制。
這不會有假,方人和一代神醫,能把燕綏的問題來龍去脈都看出來,編不出來的。
想到幾個時辰前發生的事,她一時之間,悔到腸子都青了。
本來心中有個隱約的,并不太愿意面對的想法:怕燕綏不能長壽,怕他就認定她一人沒機會留下子嗣,所以想著,如此也算不辜負他,若有機緣生個一兒半女也好。男女之愛,血脈傳承,此生也就無憾了。
如果知道這會影響他,她憋死也不睡他啊!
方人和看她神情慘淡,猶為快意。
“所以老夫收回先前的話,三十歲之前嬌妻美妾子嗣眾多,想來是不大可能了。畢竟如果精元傾泄太過,死期很可能提前,想必來不及生那么多兒子便兩腿一蹬了。這可如何是好?這豈不是要和我孤老頭子一樣,且活得還沒我孤老頭子長?”
燕綏早已懶洋洋起身。
“放心,一定活得比你長。”
他伸手去拉文臻,“不要理這老貨危言聳聽,走吧。”
文臻甩開他的手,將文蛋蛋往方人和面前一拍,“辦法,解藥!告訴我!它就是你的了!”
差點被拍扁的文蛋蛋:“……”
方人和用帕子拈起文蛋蛋,呵呵一笑,“解藥啊……沒有!”
“緩解方法也行。”
“還是沒有。我說了,他擁有世上最好的靈丹,自小當糖豆吃,所以能安然活到如今,換成常人早是墳中枯骨,你說到哪去尋比那些靈丹更強的?到哪還能有這種靈丹當零食的待遇?做人啊,還是知足一點咯……哎,安排個地方,我瞧瞧這珠子。”
文臻心灰意冷一揮手。自有人來帶老家伙去看珠子,不過是撥間空房給他呆著罷了。
方人和走了兩步,想起什么般道:“哦對了,他好像近期已經發作過一次,之后雖然以藥物壓制,終究不能治本,不過是飲鴆止渴而已。如果不想三十變成二十三的話,從現在開始,最好就要戒酒戒怒戒色戒動武……”
“戒這世上所有喜怒悲歡,做一個清心寡欲麻木不仁的木頭人便可。”燕綏冷冷接上。
“然也!”方人和心情極好地雙手一合,捧著文蛋蛋笑瞇瞇去了。
文臻看著他背影,走了兩步,想要說什么,最終住口,轉過身來,對燕綏笑了笑。
“沒事啦。”她道,“這老小子可能還是懷疑咱身份,故意說嚴重些嚇咱們呢。再說這世上還有解不了的毒?我不信,今兒個一定要把老家伙肚子里藏的貨給榨出來。”
燕綏手指敲敲桌面,“過來坐。”
文臻坐在他對面,燕綏看她一眼,文臻目光飄來飄去,燕綏忍無可忍,一伸手將她拉坐在自己懷中,文臻嘆口氣,雙手抵住他胸膛,有點疲倦地道:“行了,天快亮了,想白日宣淫么?”
“白日宣淫?”燕綏挑眉看她,“我倒覺得,別說白日宣淫了,以后可能我想碰你一下你都會逼我念心經。”
文臻呵呵笑了兩聲便止住了。
實在是,有點笑不出來。
她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有了困難,就去想法子解決,傷春悲秋于事無補還浪費時間。越是低谷,越不愿意做喪氣狀,總覺得一臉喪壞運氣,好運都能給沖沒了。
然而此刻壓在心上的不僅是燕綏的奇毒,生命短暫的威脅,還有對先前那一番放縱導致的后果的巨大懊悔。
早知道……
這世上最不忍聽的三個字,大抵就是這“早知道”。便如最嚙心的滋味,便是那無可追及的后悔。
是春華時未曾撿拾的花,在冬雪飄落的時節枯萎,又或者花開了太早搶先美麗,反而熬不過料峭的春寒。
文臻怏怏地支著頭,腦中一片混亂,低低地道:“母胎中毒……那德妃娘娘如何沒事?”
這話一出口她就心慌,覺得說錯話了,險些咬了自己舌頭,一抬頭看見燕綏神色淡淡,又一層懊悔彌漫心頭。
胎兒中毒,母體沒事,敵人下手不會這么仁慈,這樣做難度也太大。
最大的可能,是這個母親自己下的毒,選擇了不利胎兒但不傷自己的藥物。
腦海中一晃而過那寵妃的奇特個性,母子之間的淡漠關系,還有德妃和皇帝和林擎之間奇怪的三角關系。
每一種存在都似乎在敲實這樣的可能。
這太過殘忍,文臻后悔自己這一問。
燕綏沒說什么,安撫地撫了撫她的發。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看那天際深青一線漸漸蔓延,沖淡黎明前如墨的天色,星光往云深處退避,山的峻拔輪廓被天光邀請,再被山間嵐氣鮮明勾勒。
這世間景致千般美好,怎么能不長長久久看呢?
又是誰,連他看一眼這世間的機會,都想剝奪呢。
文臻隱隱覺得,這個疑問想要得到解答,怕是得天翻地覆,干出些連自己都不敢想象的事兒才成了。
所以她不想要答案,只想要他。
要他靜好安穩地將這景致看下去,這一個三十年后還有下一個三十年。
她看著燕綏在晨光里越發挺秀精致的輪廓,他的懶見世人,他的疏離曠遠,他的目下無塵,他的萬事無心,說到底,都不過是因為有人讓他生來有毒,尚未睜眼,已見這世間涼薄丑惡,再愛難能。
他懶上心,是因為知道自己不能上心。
她心底涌起難以抑制的憤怒,眉目間的笑意卻越發甜蜜。
“有什么關系呢,”她靠在燕綏肩頭,舌尖靈巧地撥他耳垂,“在乎的人在乎你便好。”
燕綏一偏頭,粉色的舌尖便舔在他頰上,換成往日便要縮回去了,此刻卻并不停留,往下慢慢親上喉結。
肌膚香膩,氣息微微,燕綏仰起頭,手指插入她烏黑細軟的發中。
他眼底有微微的笑意。
這丫頭面甜心苦,看似蜜糖樣兒,其實很少從她嘴里聽見甜言蜜語,更不要說情愛主動,如今這般待遇,他一時恨不得方人和干脆說他活不過二十三好了。
那估計她不僅天天情意綿綿,說不定還會自薦枕席。
燕綏的手慢慢探上腰帶,文臻的腰帶沒那么多結,一抽便得。
文臻按住了他的手。
燕綏瞇了瞇眼。
“還真要白日宣淫啊?”文臻笑。
“說好的你在乎我的在乎,那我就在乎這個。”
“你頹廢的人生就沒有別的需要在乎的事了嗎……哎呀你這個混蛋不要這樣扛我!”
“對,沒有。咱們男人,哪怕活得短,都不能時間短!”昭告聲氣壯山河。
屋子門砰一聲關上。
“砰。”
廚房方向,又一聲門板撞響,隱約還有人驚叫,卻是聞近檀的聲音。
文臻的那間屋子里嗤啦一聲,似乎什么撕開了,隨即文臻躥出了門,拖著斷了半截的腰帶一邊跑一邊大罵:“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身后燕綏呵呵一聲關上了窗。
文臻奔向廚房,廚房門大開著,其余人已經紛紛趕來,地上一片狼藉,剛熬好的湯潑了一地。
聞近檀手里還拿著菜刀,菜刀上沾滿肉末,文臻特意仔細看了一眼,確定那肉末是豬肉末。
雖然咱們小聞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可是文臻一向認為她的兇殘程度足可排女士前三。
但是兇殘度排前三的聞姑娘此刻雙目含淚,臉色煞白,舉著臉大的菜刀渾身顫抖。
“剛才有個人忽然躥進來摸……”
聞近檀臉紅了,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大家都懂了,君莫曉勃然大怒,抓起兩把剔骨尖刀就追了出去。
“你給他教訓沒有?”文臻不相信聞近檀就這么算了,如果能留下點傷痕回頭也能找出是誰。
聞近檀紅著臉羞答答地道:“我差一點就剁掉了,可惜他太矮,距離估算錯誤……”
眾人順著她目光,看向正好站在她對面的英文的褲襠。
英文腿一軟,雙手一捂——不是你們都看著我做甚!理解了不就行了!
再驚恐地看著聞近檀——姑娘,說好的你最溫良賢淑的呢?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后頭小心些,咱們這地兒也不是誰想來就來的。”文臻驅散眾人,想著那群人膽子倒是大,換成以往自然要找過去懲戒,不過等方人和看過病,馬上也就走了,不必再節外生枝。
方人和呆在小院一間屋子里,將文蛋蛋反反復復看了個遍。
文蛋蛋始終團著身子,只展現自己身為珠子的一面,饒是如此,方人和也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他用細管銀針從文蛋蛋身上采毒,然后驚訝地發現每次采的毒都不一樣。
這樣奇妙的寶貝,一日時間哪夠琢磨呢?
半輩子都不夠吧。
方人和一拍桌子,瞬間就下定了決心。
現在就偷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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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字少一點。咳嗽太久了,精力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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