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有一瞬間傻傻地愣在那里,完全反應不過來這個突發狀況,然而一句話非常清晰地忽然滑過她腦海。
“按殿下吩咐,給殿下準備了兩件禮物,聊慰殿下寂寞……”
她瞪大了眼睛,身側,兩個女子,還以為她是燕綏,哧哧低笑著,呢聲道:“殿下……”
光裸的柔軟的手臂,柳條兒一般一蕩一纏,便攀上了她的腰和胸,隨即女子軀體便如柔滑軟緞般裹了上來,伴隨著如蘭似麝的香氣和嬌癡低笑,要像扭股糖一般將她纏溺于紅粉胭脂鄉中……
其中一人卻忽然低低“咦?”了一聲。
文臻猛然出手。
她雙手張開,閃電般探出,就要一手扼一個先扼昏再說。
敢爬老娘男人的床!
一只手已經觸及那滑膩肌膚,另一只手卻忽然抓空。
文臻一怔,心中警兆忽起,猛地收回手,一個翻身躍起。
下一瞬,兩道風聲從她方才呆的地方掠過,咔嚓一聲,那片床板裂了,一只柔美的手,深深插在床褥中,如果她剛才還在那里,那么這只手,插入的就是她的胸膛。
而就在那只手旁邊,還插著一把黑色的刀,仔細一看,好像是先前掛在墻上的裝飾匕首。
但那面墻是隔壁的墻。
床上兩女厲喝:“何人敢冒充殿下!速速受死!”
文臻翻身落下,落在床邊椅子上,黑暗中看見其中一個女子手一揮,嚓一聲油燈點亮。
油燈點亮,三人相對,文臻看清對方是兩個面貌姣好的女子,一個清瘦些,雙眉清越,氣韻如蘭,一個豐腴些,粉嫩團團,眼眸如水,兩人用被子裹著身子,神情間雖然有些媚態,卻不令人感覺低賤,顯然不是一般的風塵女子。
就方才那兩下出乎意料的發展,就知道不是簡單角色。
那兩人也驚異地打量著文臻,尤其文臻還是一身內衣,這半夜三更,脫了衣服往宜王殿下床上鉆的,會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
文臻差點氣笑了。
好像捉奸在床的是她吧,怎么就變成她被質問了?
脫光了在她男人床上的小三,問她是誰?
“你們又是誰?”
右邊那個豐腴些的女子道:“我們是貼身伺候殿下的人,是季將軍安排來的,殿下也知道,你還沒回答我們的問題!”
文臻看著她,不知怎的覺得有點面熟,再想想,恍然大悟。
這風格,不就是像她嘛!
這個認知讓她很是不爽,笑容卻越發甜蜜了,“哦,原來是這樣。我啊,我是殿下的暖床人。”
兩女一愕,從沒聽過暖床人這樣的稱呼,都上下打量她。
“殿下嘛,有很多奇怪嗜好,比如嘛,他睡覺,得有小廝幫他先暖被窩。”文臻笑道,“不過今天開始,有兩位姐姐在,想必這差事也用不著我啦。”
右邊豐腴些的女子又仔細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腹中落了落,忽然眼睛一瞇,眼底掠過一絲詫色,隨即一笑,附耳在那清瘦女子耳側,低聲笑說了幾句。
那清瘦些的女子便也看了文臻肚子一眼,眼底不屑一掠而過,淡聲道:“既然知道,就早些出去吧。這里不用閑雜人等,有我姐妹伺候便好。”
“是咧,有勞兩位姐姐了。”文臻彎彎腰,抓起自己的外衫,笑道,“那等會殿下回來了,還請兩位姐姐不要提起我,免得殿下以為我失責。”
“行了行了,出去吧。”
文臻笑瞇瞇出去,還不忘帶上門。
她在外間穿好衣服,沉思了一會,去了這院子配的小廚房,去做夜宵。
過了一會門響,她從廚房里探頭,看見燕綏進門,笑盈盈招呼道:“回來啦,我也是剛回。剛才出去了一趟,買了些當地特產,現在打算做夜宵,今晚想吃什么?”
“五色湯團。”
“好。”文臻去拿面粉,隨口道,“和季懷遠聊了什么?這么晚才回來。”
“沒什么。”
文臻手一頓。隨即笑道:“你先進去洗手吧,或者先躺躺去,湯團一會兒我端到你床前。”
燕綏一直傷口不愈,連帶精神也懶懶的,文臻最近頗照顧他,燕綏也習慣了,應了一聲,便往內室走。
文臻垂頭,揉著面團。
燕綏進去了好一會兒,沒有動靜,沒有料想中的怒喝尖叫,也沒有任何人從房中出來。
文臻的手慢慢停了下來,手拄在案幾上,良久,吁出一口長氣。
隨即她彈指,文蛋蛋骨碌碌滾了進來。文臻指指已經放滿水的大碗,文蛋蛋舒服地進去泡澡。
泡完澡,文臻順手把那水加進了面團中。
金殿之上,張鉞瞪大眼睛。
他之前聽宜王殿下提過一句,說太子得知他被救,可能會構陷他一些比較不堪的罪名,讓他有個準備。
他也做好了面對匪夷所思罪名的準備。
可他怎么也沒想到,居然不堪到這個地步!
太子轉開眼,道:“父皇。此事原本兒臣深以為恥,且有辱皇家尊嚴,所以才按住不提。誰知此人狼子野心,心術不正,竟欲構陷太子,意圖動搖國本,如此,若再輕饒放縱,傷的便是我東堂根基和天下安定。因此,兒臣也不必再拘泥于內眷之私,這便請旨,宣聞良媛上殿。”
“宣吧。”皇帝的神色露出一絲疲倦。
東宮離承乾宮不遠,不多時,聞近純裊裊婷婷上殿來。
她面對滿朝文武并無怯色,經過張鉞身邊時,卻面露驚惶,急急收袖而走,生怕自己的衣襟碰著張鉞一點衣角,嫌惡之態十分真切。
張洗馬險些咬碎了牙。
“……臣妾見過陛下及諸位大人……這位張大人,臣妾素來尊敬,因其為太子之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因此幾次花園遇見,此人對臣妾多番挑逗,臣妾也沒立即告訴殿下,怕壞了洗馬和殿下的師徒情分。未曾想有一晚,此人竟然翻墻而入臣妾寢室……臣妾拼死反抗,險些被他所殺……”說著微微卷起衣袖,便見潔白手臂上隱然傷痕。
時隔已經許久,傷痕還如此明顯,顯然當時受傷不輕。
張鉞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怒氣填胸,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隨即聞近純手一翻,掌心竟然現出半塊玉佩來。
張鉞眼神震驚。
他那碎了的玉佩,怎么會在太子手里?
文大人當初救走他時,故意留下他的玉佩,是想要以此令易銘和太子狗咬狗,拖延太子剿匪時間,好讓她安然等到方人和上山看病,事實上這一計奏效了,可是落入易銘手里的東西,怎么又給太子得回去了?
“……搏斗中,臣妾無意中拽落此人玉佩,玉佩落地碎成兩半,當時太子已經趕來,此人驚惶之下未及全部撿回,留下這半塊玉佩……老天有眼,讓這玉佩落地,好讓這起子小人不至于指鹿為馬,誣陷殿下……”
太子手指默默揉著自己袖口,盯著那半塊玉佩,心中慶幸,當初火場中發現玉佩,易銘搶先一步把玉佩拿到手里,并且猜到了玉佩的可能用途,話里話外暗示要挾他,逼得他不得不先放下剿滅共濟盟的事務,先后派出無數護衛高手,想要奪回這塊玉佩,為此折損了不少人手,最終還是趁易銘匆匆上五峰山以及忙于平定熊軍和鹿軍變亂的時候,將這東西拿到了手。
當晚事件,在場大部分人都是東宮的人,雖然不免有人猜出了端倪,但誰也不會和自己的身家性命做對。唯一比較不可控的是西番王女和她的侍女,如果不是對方身份特殊,太子早想殺了她們,最后還是聽了聞近純的獻策,好生伺候著,并以賠罪為名,用香粉和美食,將西番王女誘去了聞家。
先將人留在那里,只要熬過了這段時間,便是后面西番王女再回京,說什么也遲了。那位王女看似憨,其實也是個聰明人,不會多嘴的。
昨天接到信報,王女和她的侍女們現在還都在聞家呢!
太子上前一步,沖御前長長行禮,哽咽道:“父皇,兒臣也不知道做錯了什么,也不曾傷害過任何人,只不過一場剿匪,兒臣第一次得父皇寄托重任,不敢稍有懈怠,盡心竭力,只求為我皇分憂解勞。可剿匪前后,卻發生了太多離奇之事,先受內宅之辱,后蒙不白之冤,這些宵小像是約好了一般齊齊撲咬,連遞送人犯,都能當殿刺殺……兒臣真的不知招惹了誰,又或者兒臣德薄才鮮,不配這般功勛,懇請父皇收回對兒臣的一切封賞……”他話鋒一轉,忽然又厲聲道,“只是張鉞這般顛倒黑白,喪心無恥之徒,請陛下務必將其嚴辦,以儆效尤!”
他語氣先是哀切,后轉憤激,情緒拿捏恰到好處,言語暗示相當到位,別說門下官員紛紛聲援,便是幾位中立重臣,也不禁微微動容。
張鉞已經過了最憤怒的時刻,直挺挺站著,想著他原先擔憂此事告太子并無證據,殿下卻說,到了京城不必著急鳴冤告狀,且等過十天半月,自然證據便有了。可如今,他的玉佩莫名其妙出現在太子這里,殿下所說的證據,他以為是西番王女,也完全沒有影子。
罷了,就當把這條性命,拋卻在這金光熠熠太子冕旒之下吧。
太子說完一揮袖,道:“拿下張鉞!”
金吾衛正要上前,張洗馬忽然道:“太子殿下。陛下尚未退朝,什么時候輪到您發號施令了?”
太子一僵,還未想好怎么說,張洗馬盯著他的眼睛,又道:“殿下,你我師徒三載,臣雖然才薄,辜負我皇厚愛,未曾教好國之儲君,但殿下的性子,臣還是了解一二的。殿下素來恭謹守儀,度量弘深,喜怒不形于色,若非心神慌亂,從不恣意妄行,今日何以急躁至此?”
太子一凜,深吸一口氣,隨即冷笑道:“孤今日屢逢意外,又屢屢被污,你還要孤平心靜氣不成?”
“殿下慌亂時,會習慣性抓自己袖口,可別揉皺了。”
太子臉色一僵。眾人目光都落在他袖子上,果然皺巴巴的一片。
聞近純卻忽然道:“殿下揉袖口這個習慣,據臣妾所知,并不是慌亂時所致,倒是憤怒時,會不自覺揉袖口。臣妾是殿下身邊人,想來比洗馬要多知道一些。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洗馬就別說來惹人發笑了。”
張洗馬目光掠過聞近純有些舊的裙擺,眼底厭憎一閃而過。
他可以使詐,讓聞近純露出近況窘迫的破綻,從而引出那件事真正的開端,然而,他不愿。
和這女人多說一句話,他都覺得惡心。
他轉向皇帝:“陛下,您令臣為東宮洗馬,是期許臣教導輔佐東宮,臣有負所托,心下惶愧。臣本想不惜此身,為太子諱,為尊者諱,只可惜此事真相,關乎國體,臣不敢隱瞞。”
“此事確因聞良媛而起,但絕非良媛所說那般。事實上,是聞良媛因為家中兄弟沉迷游樂,屢屢要錢,手頭窘迫,便借機和西番王女交好,將劣質香粉以次充好賣與王女,被王女發現后引發糾紛,而當夜太子卻與歌姬徹夜廝混……”
他將那晚的事細細說了,聽得皇帝眾臣目瞪口呆,都用不可思議的目光打量著太子。
太子面色鐵青,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當殿被說出這樣的事情,再厚的面皮也抵受不住,不禁狠狠地瞪了聞近純一眼。
聞近純垂下眼,心中怒火亦是騰騰升起,她的窘迫何嘗不是被當殿揭開,此事雖然她有錯,但太子薄待,導致她手頭窘迫,才有那后頭的不得已之舉,而這些日子,她為了補償,也沒少為太子出謀劃策,可恨這人看起來溫良,實則也不過是個自私自利的貨色!
等張洗馬說完他因為要彈劾太子而被太子滅口,眾人的不可思議就變成了目瞪口呆,燕絕第一個大聲笑起來,不斷搖頭:“荒唐,荒唐。我說張洗馬,你什么理由不能找,你編這種謊?太子殿下多年來是個什么名聲,是什么樣的人,滿朝文武誰不知曉?”他指著自己鼻子,斜著眼睛道,“你說的這些,還不如套在本王身上呢,說起來還更像一些!”
司空群也陰惻惻地道:“先前說某人欲對太子不利,我還不太相信,如今瞧來難怪啊,這是連太子身邊人都買通了,還有什么做不出來的?”
張洗馬看看眾人神色,心中嘆息一聲。
他就知道會是這樣。
太子多年韜光養晦,苦心經營,賢明形象已經深入人心。誰又能想到他一旦出京,多年壓抑的本性出猛虎出柙,竟像生生變了一個人?
嫖宿歌姬,內宅混亂,縱容妾侍,殺人滅口,這樁樁件件,哪件看著這不像面前這溫良英俊光明的皇儲所為啊。
再說就算是真的,為了朝廷顏面,也不可能當殿認下這指控。
但是,便是一死,他也要把這人的面目撕一撕,就當為了文大人,惡心這兩人一把也好!
太子忽然冷笑起來:“這一段編得甚好。只是有一點孤不明白,既然西番王女受了委屈,為何至今一言不發?這是西番王女,孤可脅迫不得。”
張洗馬默然,半晌道:“臣不知。”
太子一拂袖,厲聲道:“破綻百出,漏洞遍地,竟然用這等下作罪名來構陷孤!”他轉向皇帝,拜伏于地:“求父皇給兒臣一個公道!”最后幾字,已聞哽咽。
皇帝看了他一眼,皺眉看著張洗馬:“張鉞,此指控事關重大,你可有證據?”
張洗馬稍稍沉默,才道:“臣有一事,可為證據。”
“說。”
“臣心中傾慕,另有其人,又怎會對聞良媛心懷不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