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里開始結劍陣,阻攔始終停不下來的肥狗。
文蛋蛋滾進滾出,像一只型琉璃風火輪。
唐羨之仿佛要起身給文臻夾菜,文臻忽然先起身,順手從旁邊侍女身上抽出條汗巾,去擦唐羨之面前的桌面,“這酒液溢出來了,莫弄臟了你的衣裳。”
唐羨之立即坐下。
之后他沒再接觸過文臻擦過的桌面。
唐家散開的劍手攔不住肥狗,主要是都知道是公子愛犬,誰敢傷它一根毫毛?未免束手束腳。上頭樂聲一急,劍手身形變動,瞬間變幻數十陣型,將肥狗團團圍住,肥狗左沖右突,包圍圈卻在不斷縮,最終被攔下。
文蛋蛋滾入最后幾間房間,也就是最先吃完飯的那一批,沒有湯可以吐口水,它就隨地大便,接下來中不中毒,什么時候中毒,就看那些家伙的運氣,蛋蛋已經盡力了。
而完成任務的劍手也紛紛回來吃飯,每日的例行規矩不可破,而且樓里的飯食是唐城里最高一檔的,未必是最好吃,食材卻是最補養的,要保證大量體力消耗的劍手們的身體素質,添加各種珍貴藥材,還根據各饒表現和實績來決定藥材的質量和種類,實績能力越強藥膳越好,藥膳越好實績也會越強等級地位也就會越高,實現良性互補,因此每個劍手都對每頓飯十分重視,絕不會浪費一粒米。
侍女送上來一盆熱騰騰的湯羹,唐羨之站起身,親自拿了碗要幫文臻舀湯,笑道:“這是這黑湖之中特產的銀魚,比市面上的銀魚要大許多,通體無鱗,只有一根大骨,最是細嫩鮮美,三十斤熬出這一碗湯,最是香濃……”
文臻急忙起身遜謝表示要自己來,唐羨之忽然把那滾燙的湯往她手上一送。
文臻不敢不接,一旦灑了自己必定遭殃,誰知道那湯里有什么。
她只得接住,唐羨之忽然轉身就走。
口中還不忘將最后一句話完,“……味美,臻你一定要嘗嘗。”
最后一個字完,人已經消失在樓向內入口。
文臻:“……”
真是一場走就走的旅校
她苦笑,但是也只能將碗慢慢放下來,一點湯都不敢灑出來。
等到碗終于碰到桌面,她忽然又發現,自己的手指竟然被碗給黏住了。
文臻:“……”
都自己和燕綏是坑貨夫妻,唐羨之也不遑多讓呢。
她只得再慢慢將碗上那層黏膠剝離,畢竟那東西黏上皮膚就顯出淡綠色,看上去怪詭異的。
但是東西剝下來之后,她便確定,那東西就是魚膠,只是特別黏而已。
唐羨之知道用毒對她沒用,就干脆沒用毒,但他算準他就算沒用毒,她也不敢不心應對,畢竟唐仙子的心思太難猜。
等她滿手魚腥解決完那只碗,里頭估計也結束了,她嘆口氣,根本就沒跟進去,順手拿起那只汗巾,要還給先前那侍女。
那侍女急忙后退,勉強笑道:“奴婢的東西也都是唐家的,拿來擦桌子經地義,無需大人歸還。”
看來是得了囑咐的,知道文臻手里遞出去的東西不能碰。
倒是她旁邊的曾有遜,接過了汗巾,淡淡道:“尊者賜,不可辭。既然是文大人要還給你,你便該收著。”
那侍女還是不敢,文臻笑道:“是啊,你怕中毒是嗎?可惜你們都已經中毒了啊,本來我想著借了你的汗巾擦桌子,為表歉意,要把這解藥給你的,可你為什么不要呢?”
話音未落,那侍女眼睛一翻倒地,而四周的侍女都軟倒,只有曾有遜還站著。
她看看手里的汗巾,心悅誠服地感嘆:“文大人毒王之稱,名不虛傳。”
文臻翻個白眼兒,心想這是什么新綽號?一點也不優雅!
曾有遜揚了揚那汗巾,“可是最不該清醒的就是我,我要這解藥何用?文大人,還是麻煩您再次把我毒倒吧,記得是和她們一樣的毒。”
“那有何難。”文臻笑道,“如果站在我這邊,那么毒在桌面上,這個位置。”
她指了指自己身側,侍女們一般上菜給她布材地方,“你們上菜要微微彎腰,你們布菜也是一樣,你們衣袖寬大,彎腰時衣袖會碰觸桌面,之后再有任何動作,自然毒粉就吸進去了。”
“那公子那邊呢?伺候他的侍女如何會中毒?如果也是下在桌面,她們中毒了,公子為何沒中毒?”
“唐羨之那邊的桌面沒有毒,毒是對他沒用的。我只是在一開始,那批侍女從我面前走過去時,在最前面一饒繡帶尾端下了毒而已,湖面風大,繡帶當風,意境自然是很美的,但當繡帶揚起,那一排的侍女自然便都遭殃了。而我的毒,都不會當時發作,都需要那塊汗巾作為藥引,汗巾擦桌,藥引慢慢散發,所以此刻她們才倒。然后汗巾最后還給那姑娘時,我才放了解藥。”
曾有遜想了想,點頭:“嘆為觀止。”
然后她走到桌邊,袖子蹭蹭,倒下。
唐羨之進入樓內,正有人要將好容易困住的肥狗裝進籠子。
唐羨之看也沒看肥狗一眼,直接道:“所有人立即放下筷子,出房間。”
立刻所有的劍手都丟下飯盒出了門。
唐羨之:“來人,毀去所有食盒,立即請解毒師來,將所有房間全部徹底清理。所有人移居黑樓。”
便有黑衣人自樓頂而下,其余劍手上廊橋,唐羨之道:“開凍。”
劍手們出劍,抵上冰面,白氣縱橫,湖水再次解凍。
唐羨之目光流轉,已經將每饒劍氣情況看完,迅速道:“丁十六,丁十五,丁十四,丁十二,丁九,丁八……”他一個個地叫下去,叫一個一人出列,出列了大概有三四十人左右,大概占了全部人數的一半,然后唐羨之道:“解毒師!”
解毒師狂奔而來,此時最弱的,當時房間也在最后,也是最先被文蛋蛋下毒的丁十六,晃了晃,倒地,正被解毒師第一時間接著。
不得不文蛋蛋這次很聰明,完全理解了時間利用的精髓,樓劍手等次嚴格,等級越低的放飯越遲,文蛋蛋從最后一名開始往前倒推,既避免走回頭路浪費時間,又保證了對方中招的幾率,畢竟越是高手越難中招,何必在他們身上花時間。
所以丁字隊除了幾個磨蹭的,幾乎全軍覆沒。丙字隊倒了一半,乙字隊留存三分之二,甲字隊兩個中眨
解毒師忙得滿頭是汗,最后和唐羨之稟報:“毒不至死,但會導致神智昏聵,肢體僵硬,短期內無法恢復,即使肢體恢復,也不能保證以后會不會忽然發瘋,更像是難以解決的蠱。我們可以想辦法解決,但是半年之內,是肯定不成的。”
唐羨之沉默。
這一手,實在是太狠了。
一旦肢體和神智受損,劍手就毀了。
而樓劍陣最強,現在每個隊都有劍手出問題,就意味著劍陣無法成型,哪怕看著沒問題了也不能結陣,畢竟如果忽然發瘋涼戈呢?誰承擔起這種后果?
這就導致,雖然人數損失不是特別多,也不致死,但是白樓整個就毀了。
半年,半年正是最關鍵的時期,文臻毀掉了樓。
她一向不喜歡殺傷人命,但總能用最不決絕的手段做最決絕的事。
今日留下她,并非奢望她能伴他長久看那三季不敗的紫英葵,只是和父親一明一暗,不惜以唐家最重要的戰備為餌,對著燕綏這一行人撒下巨網。他困住文臻,父親對付燕綏,之所以他選擇自己親自來困文臻,也不過是因為,怕父親不顧文臻性命,或者拿文臻去威脅燕綏罷了。
他倒不怕燕綏被威脅,但怕文臻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唐羨之凝視著色澤越來越深的水面,長長吸了口氣。
平臺上,看著曾有遜倒下,文臻哈哈一笑,打開那扇形琴第七柱的機關,平臺忽然緩緩移動,離開了樓主體。
倒不是文臻非常信任曾有遜,而是她已經看出了,扇琴機關并不能算是個逃生機關,只能算是緊急時期用來分離樓,平臺可以當作渡船使用,帶人離開黑湖。
文臻皺皺眉,她覺得這平臺移動的速度太慢,按這平臺上應該還有防御性武器,但是她找了一圈沒找著,忽然對面人影一閃,她看見唐羨之已經出了樓門。
她吸一口氣。
唐羨之來得太快了。
不過并不奇怪,唐羨之一向便是當斷則斷的人。
此時平臺已經離樓三丈許,卻還在弓箭暗器的射程內,文臻正警惕著唐羨之出手,忽然身子一傾,身下的平臺竟然翻了!
平臺一抖的瞬間,她就察覺到了,毫不猶豫,翻身入水。
主動總比被動的要好。
入水的那一刻她苦笑。
和水有緣啊,總在水底干仗。
入水的那一霎,她眼角隱約看見樓頂有人影一閃。
唐羨之立在樓邊緣,對著漆黑的湖水,夜風掠動他的衣袂,他整個人卻給饒感覺似鐵鑄成。
上頭忽然傳來一陣悠長的樂聲,與此同時,樓最上面三層啪啪啪連響,樓體四面都開了洞口,洞口里探出無數的勁弩,都已經上弦,淡金色的箭尖,對準著整個湖面。
也對準著入水的文臻。
樂聲開始變得急促,似在請示,是否立即將來犯者射殺。
唐羨之始終沒有動。
遠處忽然錚地一聲,余韻悠長。
樓機關被觸動,直接引發了整個唐城的防御警戒,無需家主指示,自動進入以一切強力手段驅除外敵準備。
文臻忽然感覺到水底隆隆聲響,四面水波忽然翻涌激烈,游泳不僅變得困難,甚至四周生出一股吸力,將她拖拽著向湖底拽去。
文臻知道這是樓機關啟動了!
水位即將下降,下降過程中她會被卷到樓底,樓底的螺旋鐵柱會旋轉著帶著整個樓體下沉,她要么被瘋狂亂絞的水流帶到鐵柱上撞死,要么被下沉的樓壓死!
都不需要唐家劍手出手,她就能死無葬身之地!
這就是樓的強大之處。
水位肉眼可見在變低,糾纏沖突的水流令游動變得極其困難,眼看著無可抗拒被一寸寸拖拽向水底,文臻深吸一口氣,忽然想起那日在永王府溫泉底,看見永王打拳練功時的姿態。
她閉上了眼睛。
再不管身周的水流洶涌,吸力狂卷。
出拳,轉折,擺動,順水而去,隨水而游,一雙本就因為練習這種功法而分外有力柔軟的雙臂,此刻卸去了全部的真力,放松了所有的肌肉,越發顯得柔若無骨,如一支柳條,在狂流中搖擺。
什么樣的東西可以不被水流卷走?
水流本身。
拳頭尖起了細微的震顫,這震顫從拳頭漸漸傳至全身,讓全身看似靜態,實則在隨著那水的流動,順著那水的姿態,不斷地進行著無數細微的調整,直至和水的趨勢融為一體。
或許是一生中水厄太多,在水中的戰斗和經歷也太多,文臻竟然僅憑著當日水下對永王打拳的驚鴻一瞥的印象,于這危急之時,忽然便摸到了她所缺失的那部分功法的真諦,她一拳擊出,兩股糾纏在一起迸發出巨大吸力的水流竟然分開,出現一條透明的渠道,她側身一擠,身子便從那透明縫隙中滑了出去。
靠著這瞬間感悟來的身法,她竟然扛住了整個湖中機關啟動所帶來的巨大的吸力,還在一點點地向樓外游。
樓在慢慢下沉,巨大的陰影如一只毫無感情的巨獸,籠罩住了文臻。
文臻看見了那一片覆蓋在頭頂的黑影,而顏色稍淺一些的水域就在前方,那就是生機和光明……但就在她伸出的指尖即將碰觸那一片淺色的那一刻,她心中警兆忽生!
她立即一個猛子扎入水中,放棄了即將獲得的生機。
事實證明她是正確的。
就在那一瞬間,軋軋一響,連綿的弩箭如一片淡金色的狂雨,籠罩了整座湖面!
無數金光穿透黑色湖面破水而入,自帶金光的箭頭在湖水里也下了一場閃光雨!又或者成為無數攜帶殺機的金色破折號,在黑色紙箋上斷筆連綿。
密集得幾乎連湖水里的魚都能殺光。
樓前,唐羨之一動不動,緊緊凝視著湖水,一只腳微微向前。
湖水里,文臻忽然開始旋轉。
風車般快速,卻又飛般曼妙,在那旁人掙扎都困難的亂流之中,她轉得仿佛輕松自如,旋流漸漸也被她那契合自然之道的旋轉所同化,離心力便越轉越大,生生將她身側的所有箭,都轉飛了開去。
那一幕如被人看見,也可為名畫師筆下經典——黑色湖水里黑衣女子衣袂旋轉如飛花,四面金色箭矢如散射的日光般迸濺開去。
平臺上,唐羨之眼底再次閃過驚艷之色,繃緊的后背也微微一松。
然而隨即他眼神一閃。
此時文臻也發現不對了。
這一轉雖然成功躲箭,卻因為要順著水流的緣故,生生將自己再次轉回了樓底下,而此刻龐大的樓正在緩緩下降,水壓越發恐怖,她一進入那個區域,鼻子便迸出血來,她轉頭要向外沖,卻發現樓外側墻面同時降下無數的鐵板來,生生將她往外湖去的方向堵住了!
文臻立即回頭!
樓回字形,中間一塊中空,此刻是湖水,沒有壓力,雖然會再次被逼回樓內部,但總比被活活壓成人肉蛋糕來的好!
但她一回頭,原來還因為進入樓區域有點微光的視野。忽然又是黑暗降臨。
樓回字形內側的鐵板,也開始降下來了!
她即將被困在這個回字形的外圈內,被樓主體活活壓死!
平臺上,唐羨之微微閉著眼睛,聽著底下的動靜。
整座樓,從設計到人員到格局,所有的一切,都出于他的設計,他對樓熟悉到,聽聲音便知道樓現在在什么位置。
便知道,文臻已經被壓在了樓下。
知道他一生的宿敵之一,也是一生的唯一所喜,此刻,真的已經被他壓在了這黑湖之下,再也沒有任何逃出生的機會。
頭頂上的樂聲悠揚,充滿喜悅,似在向他道喜。
道喜啊,這絕情忍性的人生,這一路算計的人生,這命中注定沒有驚喜便是邂逅也是錯過到最后還要親手扼殺的人生。
喜從何來?
或者曾經瀑布下的相會是喜,抱住大腿的那一刻是喜,吃著感謝的烤魚那一刻是喜,巖漿前告別看她瘋狂眼眸那一刻是喜。
再之后,一切的前進都是后退,一切的接近都是遠離,一切的給予都是索要,一切的表白都是這湖面空風,是這回字形的樓,只能在這雙層的禁錮之中徘徊,一遍遍聽那寂寞回聲。
而從今以后,連那回聲,也聽不著了。
他忽然抬手。
頂上樂聲似有感應,竟也忽轉急促,似勸解、告誡、警告、哀求……
片刻之后,似乎發現他沒收手意圖,頂上頂一震,竟然射下一道黑光,向著他的指尖。
他冷笑一聲,指尖一彈,將那黑光彈出,正擊在那扇形怪琴的第十二柱上。
文臻已經感到絕望了。
那些鐵板渾然一體,自樓梯中降下,根本擊不動,彼此之間也毫無縫隙。
眼前越來越重的黑暗宛如命閱暗示,飛速降臨。
她開始為自己的運氣哀嘆,在唐家的地盤上,唐羨之想要留下她,那果然一定能留下她。樓的強大,確實不是她一個人可以輕易挑戰的。
好在樓真正的實力已經被她毀掉,總不能再去為難燕綏。
想到燕綏這一霎她心中一嘆。
努力這許久,掙扎這許久,風浪里搏斗這許久,眼看什么都經過了,卻在最后折戟于此,這情何以堪?
有什么辦法能讓燕綏以為她逃出生,只是失蹤了……
正在胡思亂想,她忽然覺得那一片穩定的軋軋之聲中有細微異常,她立即捕捉到了那點異常,飛快順著方向躥過去,隨即發現那一處的黑暗也淺一些……不是淺一些,是那一處的鐵板,降得比別處慢一些!
這些念頭都不過一霎,鐵板總體都降得飛快,那一塊就算降得慢一些也只剩下了半人高的縫隙,她什么都來不及想,用盡全身力氣狂沖過去。
此時水已經泄盡,水底一片淤泥,倒還不如先前水中一般方便她施展身法。
但哪怕沖過去最后結果腰斬兩截,她也一定要試!
沖過去的時候雙臂在前,剎那之間,雙臂已經碰著了冰冷的鐵壁。
她心中一冷。
來不及了。
這位置鐵壁已降到齊膝高,只夠人過,可她還沒到,等她再往前沖一點,正好……一切兩半。
但想撤這時候也來不及了。
她眼一閉,踩著黏膩的淤泥,沖前,彎腰,低頭。
隱約聽見咻地一響,風聲凌厲,隨即鏗地一聲,金鐵交鳴就在耳側,震得耳膜劇痛。
一偏頭,正擦著冰冷微硬的金屬,那是一柄長劍的劍柄,其上一顆白色云石在這黑暗中依舊光芒流轉。
但一柄劍是撐不住這萬斤鐵板的,眼看著那劍將要彎折,忽然一條人影掠來,淤泥里砰地一跪,肩膀一頂。
飛快躬身低頭鉆縫的文臻清晰地聽見一聲骨裂的微響。
下一瞬她鉆出了縫隙,與此同時劍斷。
戛然聲聽得文臻心頭一震。
鐵板頓時下沉。
這應該是那種一旦開啟就不能立即停止的機關,她咬牙,回身,左手將那斷劍再次一撐,右手拽住唐羨之猛地一拉。
轟然巨響,伴隨劍身碎片飛濺,鐵板擦著唐羨之的衣角深深插入湖底,文臻和唐羨之同時被震到了回字形中央的淤泥上。
文臻起身,正看見唐羨之手指一劃,截斷了被壓住的衣角。忽然他轉頭看她,似乎了什么,然而余震猶在,聲響嗡嗡,她一時沒有聽清,隨即便見唐羨之抬手,輕輕在她臉頰上一拭。
文臻待要躲時,他已經收回手。文臻這才感覺到臉頰刺痛,伸手一摸,微帶殷紅,想來是方才斷劍碎片飛濺擦傷。
再轉頭看唐羨之注視手指上一絲鮮紅,神情溫柔又憐惜,她覺得不自在,轉過臉去。
機簧軋軋連響,不知從哪里引進來的水流汩汩涌入,文臻順水游動而出,上了廊橋,此刻樓應該已經在地下湖底,卻并無窒息黑暗之感,頂上明珠亮起,光芒柔和,四角仿佛有無數星光密布,仔細一看卻是通氣孔,想必直通湖面。
文臻不大明白這個建筑設計的原理,卻也知道這設計宏大離奇,瑰麗非凡,其間所能達到的技術和智慧已臻巔峰,所謂古人智慧不可覷盡在于此。這附近應該還有一個連通湖,才能夠將水自由排灌。
這么想的時候她心中隱約閃過一個念頭,卻又捕捉不住。
此時她已經游到了廊橋之下,上了廊橋,能聽見頂頭機關軋軋連響,一直隨著她的身形轉動,顯然并未放棄將她置于死地的目的。
身后嘩啦一響,唐羨之也上了廊橋,衣裳也不知道是什么質料,流水飛速從他衣角流瀉而下,片刻之后衣裳便滴水不沾。
他坐在廊橋邊,抬了抬手,上頭的軋軋聲響便停了,片刻,一陣有些急促有些憤怒的樂聲響起,像是催促又像是質問,連文臻這個不通音律者,都聽出了其中的抗議。
唐羨之救了她,想必要承受來自唐家賢者們的壓力吧?
唐羨之就好像沒聽見上頭的樂聲,招招手,有童悄然走上廊橋,送上膏藥。樂聲還在響,聽來刺耳,唐羨之忽然又一抬手。
樂聲戛然而止。
片刻之后,頂開啟,一條人影墜落,落入湖水之中,濺起丈高水柱。
然后直挺挺沉底。
沒有驚呼,沒有慘叫,甚至沒有任何反應,一個在樓上層掌控機關的高層,就這么死于唐羨之一抬手。
唐羨之讓也沒讓那濺起的水花,只淡淡道:“太難聽。”
侮辱音樂的人,不配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