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第二天的清晨,陽光透過帳篷射進了屋內時,尤里安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摸著腦袋,尤里安皺著眉頭坐起身,腦袋剛剛轉動一下,就感覺痛感襲來,撐著褥子的胳膊一軟,整個人栽回了床鋪。
感受著體內的酸軟無力,尤里安無奈苦笑:“這一次是真的傷筋動骨了。看來連續兩次爆發還是力有不逮啊!”
在那晚,在那種危機的時刻,他強行二次爆發了能量,抽干了體內的全部潛能,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突破了黑蝗群的阻攔,沖入了其中,斬殺了蝗后,隨后渾身再沒有一絲能量的他從高空墜落,巨大的疼痛讓他瞬間陷入了昏迷,他一度以為自己必死了,可是現在看來,他還是得救了,想了想當時混亂的場面,最有可能的應該是伊貝爾將軍的士兵吧?
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如果讓蝗后成功離開了平澤鎮城墻,那么等待著他們的,將會是無情的報復,而以自己那時候的情況看,除非立刻找到馬匹然后頭也不回的離開,不然要不了多久,就會和那些跑的慢的人一般,變成一堆白骨了。
而強行動用了能量的結果,就是現在這樣,渾身無力,腦袋里好似針刺一般疼痛。
就在這時,帳篷的簾子被撩開,一個隨從打扮的人將腦袋探了進來,看到坐在褥子上的尤里安,眼睛一亮,開口道:“阿薩斯先生,您醒了。”
尤里安抬起頭,看著來人。因為他在軍中暫時沒有職位,只是嘉文皇子的近衛兼參謀,所以對于他的稱呼,尤里安并沒有在意,開口問道:“你是...”
隨從探進身子,整個人進了帳篷,開口道“我是龐澤鎮長派來照顧您的。”
“哦。”聽到這個答案,尤里安見怪不怪,開口問道:“蝗災被消滅了嗎?”
剛一開口,他就想起來,自己既然能夠安逸的呆在這里,那么蝗災肯定是被消滅了。
果不其然,隨從恭敬的跪坐在一旁:“是的,已經被消滅了,僅剩的黑蝗已經造不成什么威脅了。”
聽到這個回答尤里安點了點頭。
“先生,這是為您準備的餐點。”隨從小心的捧過來了一個餐盒,放在尤里安的面前繼續開口道:“還有您有什么吩咐請盡管說。”
尤里安打開餐盒,里面裝著幾個小巧的食盒,剛一打開蓋子,只覺得微微有熱氣觸及他的手心。
“熱的?”
尤里安的手指微微頓了頓,繼續拿起裝著粥的食盒,捧到嘴邊,吸了兩口。
隨從笑了笑,一邊幫他將其他的食盒端出來,一邊開口解釋到:“是的,一直有為您保溫呢,這是鎮長大人專門囑咐我的。”
尤里安輕輕點頭,“費心了。”
“先生您是救了我們所有人的勇士,是英雄,為您做這些小事,一點兒也不費心!”隨從臉上掛起一絲尊敬,忙不迭的回答道。
尤里安默默的喝著粥,沒有回應,不過心情卻是好了許多。
“哦對了,”這時隨從突然開口道:“麥撒將軍派人來找過您,還特意囑托我,如果您醒了,一定要告訴他,方便的話他會來找您呢。”
“麥撒將軍?”尤里安有些疑惑的道:“什么事情,很緊急么?”
“不不,不緊急。”隨從急忙搖頭,一邊將食盒打開擺好,一邊繼續說道:“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麥撒將軍再三叮囑了幾次。”
“哦。”尤里安拿著筷子默默的咀嚼著,半晌后放下筷子開口道:“好了,這些你收拾一下,我現在就去找他,將軍在什么地方?”
“您不需要再吃一些嗎?”看著食盒里剩下大半的食物,還有許多沒有動筷子的菜,隨從疑惑的問道。
“不吃了,這些你幫我先保存著,我先去找他,等回來再吃。”
“可是...”隨從觀察著尤里安的氣色,有些猶豫,
“軍中無小事,既然將軍特意囑托,想必一定是有什么必須要說的。”
不過為什么不是皇子找我,而是麥撒將軍。
這個想法在腦中轉了一圈,而后就被他趕走。
感受著腦中的微微刺痛感,尤里安放棄了思考,車到山前必有路,雖然不知道有什么事兒,但是總不會對一個英雄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來吧?
帶著這樣的想法,尤里安站起身,在隨從的帶領下一路去到麥撒所在的軍營。
...
剛到營地,就有人走了過來,接替了隨從的工作,帶著他前往麥撒的營房,看來是有人提前稟報了,尤里安一路走去,在營房門口猛然加快了腳步,迎了上去。
“麥撒將軍。”
“阿薩斯。”站在營門口,麥撒微笑的沖尤里安打招呼。
“怎敢勞您親自迎接。”
“沒事,”麥撒微笑著開口道:“迎接一位英雄,這是我的榮幸。”
麥撒帶著尤里安走進營房中,立刻就有人遞來了茶水,品了兩口后,麥撒開口問道:“不知你大伯泰瑞里斯最近如何?”
尤里安愣了一下,不知道麥撒為什么問這個問題,但是還是開口答道:“身體康健,無病無災,挺好的。”
“將軍認識大伯?”尤里安問道。
“有過一些交集。”麥撒端起茶杯,回答道:“在你父親還在的時候。”
聽到這個答案,尤里安沉默了片刻,麥撒目光掃過尤里安的臉,眼睛微微一動,放下茶杯,有些抱歉的說道:“不好意思,提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尤里安抿了一口茶水,微微搖搖頭,沒有開口。
麥撒微微勾起嘴角,換了個話題說道:“昨夜的戰斗傷亡十分嚴重,多虧了你們的英勇,才挽救了無數人的性命。特別是你,那一劍我聽手下的士兵說了,真的讓我也熱血沸騰。”
尤里安謙虛的回答道:“這都是皇子殿下的功勞,若非他打破了蝗后的防御,恐怕我們連蝗后的身也近不了,我也不能趁機殺死蝗后。”
“不管怎么說,都是你們的功勞,”麥撒笑著伸手,從桌子上拿過一張包裝精致的羊皮紙。“這是國王對你們的嘉獎令。”
尤里安伸手接過,展開后大略的掃了一眼,略去一大堆褒獎的套詞,尤里安著重看了看對自己的獎賞。
金錢一大堆,莊園幾棟,敕封騎士爵位,還有一些對于米力西爾族人的隱形提拔,看過后,就連尤里安都覺得,國王這次是下了血本了。
看過后尤里安抬起頭,望著麥撒道:“嘉文三世陛下如此厚待,我真的是受之有愧。”
“哈哈”麥撒哈哈大笑起來,指著尤里安道:“你若是都受之有愧,那我們誰人敢領受獎賞呢?”
尤里安跟著笑了起來,他這只是謙虛的說法,自己來敵國當間諜,結果卻救了無數人,還差點為敵國喪命,這些賞賜他欣然接受。
“哦對了,這還有一封信隨著嘉獎令一起送來的,是你的大伯給你的。”笑過后,麥撒好像突然想起來什么一般,一拍腦袋,拿出另一封信,遞給了尤里安。
看著懸在自己面前的信,尤里安微微愣了愣,若有所思的瞥了瞥麥撒。
而麥撒卻好似完成了任務一般,一臉輕松的端起茶杯,抿了兩口,微微閉上了眼睛。
尤里安拿著信封,愣了片刻,抽出了信紙,低頭看了起來。
溫熱的茶香在屋中蕩漾,伴著溫暖的陽光,尤里安一字一句的看了起來。
半晌,尤里安沉默的抬起頭,看著對面麥撒靠在椅子上,微微閉目的樣子,尤里安低下頭,只覺得上面的字每一個都好像一根刺一般,每一個字無比的扎眼。
許久后,麥撒睜開雙眼,看著出神的尤里安,微微一笑,低下頭抿著茶水。
尤里安眼睛微微瞇起,只感覺腦中的刺痛感在不斷的加強,逼的他停下了思考,顫抖著手,將信紙重新塞回了信封當中,看著麥撒。
四目相對,尤里安微微嚅動了下嘴唇,想說什么話到嘴邊又停了下來。
半晌,尤里安猶豫的開口問道:“這是皇子殿下的意思?”
麥撒睜開眼睛,望著尤里安,伸手將茶杯放到了桌上,搖了搖頭沒有開口。
看到這里,尤里安微微松了口氣,
泰瑞里斯的信中先是褒揚了他為王國,為家族做出的貢獻,然后羅列了一堆家中給予他的獎勵,而到后面就話鋒一轉,轉而說起他的功勞能為他換來多大的好處,最后隱喻的提醒道,如果放棄某些榮譽,他能得到更多的隱形好處。
什么榮譽?
尤里安只一眼就看明白了他大伯信中的意思。他有什么榮譽,無非是跟著皇子一起執行了一項拼命的計劃,然后在皇子力竭后,他沖了上去干掉了蝗后。
放棄什么?
無非就是在無數人眼中殺死蝗后的表現。
第一百一十章殘酷的現實
尤里安突然就明白了之前麥撒的一些行徑與言語的意思。
親自迎接是給足了面子,是表明了他們會記住他的功勞,先是提起了泰瑞里斯,又提起了米力西爾,阿薩斯戰死的父親,是為了表明現在米力西爾家族的情況與隱憂,后面又用賞賜來讓自己滿意,一直到最后才好似不經意一般提起泰瑞里斯的信。
這一切下來,讓尤里安有火也無處發。
麥撒看著尤里安的表情,心中明白他已經知道了自己,乃至所有人的意思,至于為什么嘉文三世國王要如此急切的為此造勢?
麥撒心中也有一些猜測。
在此之前,國內最出色的年輕人,就是皇子嘉文,自小接受最優秀教育的他,不論是武技,還是指揮,不論是文學,還是謀略,都是無可挑剔。
按理說,在所有人都看好的情況下,皇子嘉文成為嘉文四世,應該只是時間的問題。
但是問題出在蓋倫。
綠齒峰一戰,不僅讓皮特冕衛名揚世界,也將蓋倫英勇無畏的名頭傳播,不論是指揮作戰,還是身先士卒,蓋倫做的都沒有任何值得挑剔的地方。
此戰之后,蓋倫成為了將軍,更是無畏先鋒團的統領。
這就造成了一種情況,身為王國最出色繼承人的嘉文身上沒有拿得出手的功勞。
而蓋倫卻聲名大噪。
這就會給國內某些不愿意看到光盾家族繼續連任國王的勢力一種新的選擇。而這種選擇,恰恰是致命的。
冕衛家族在德瑪西亞的傳承有數百年的歷史,這份歷史一直能向上追溯到德瑪西亞成立之初,那批經歷過符文戰爭后為了躲避魔法的迫害而逃亡到德瑪西亞平原上的人。
單從傳承上看,冕衛家族比光盾家族還要綿長,兩個姓氏在國內具有均等的威望。如果說,德瑪西亞王國要選擇一位繼承人,那么最有可能與光盾競爭的,就是冕衛,蓋倫冕衛。
雖然在戰后,冕衛家族為了表示忠心,蓋倫曾經在許多公開場合宣布自己會發誓效忠嘉文皇子,這似乎說明冕衛家族無意于王位的爭奪,也從某種程度上打消了許多人的心思。
但是王位的競爭自古以來就是無比殘酷的,每一代的繼承都會伴隨著流血與犧牲。誰又能保證世代忠于王國的冕衛,不會因為某一天的福靈心至,而突然謀劃王位的事情呢?
沒人能保證,即使是蓋倫冕衛,與皮特冕衛。
所以為了徹底斷絕所有的隱患,嘉文三世才會將自己的親生兒子,光盾家族嫡系長子扔到平澤鎮來,并且同意了他那九死一生的計劃。
別真的以為是嘉文說動了麥撒,麥撒作為王都的衛戍軍團將軍,他的立場毫無疑問是站在光盾家族身邊的,他也是嘉文三世一手提拔上來的人。
如果沒有嘉文三世的默許,即使是惹怒了嘉文皇子,他也斷然不會允許這樣危險的一個計劃實施。
他寧可犧牲三千人的衛戍部隊,甚至就連平澤鎮周圍調集的總計過萬的士兵都可以為此而拋棄。
而現在,計劃搏贏了,毫無疑問帶領勇士拯救平澤鎮的嘉文,攝取了巨大的榮譽與威望。
無數的人在傳揚他的英勇,無數的人在贊揚他的無畏。
所以這時候無疑是造勢的最好時機。
而且其實都不需要如何造勢,只要嘉文回到王都,那么迎接他的,必然是數之不盡的歡呼與恭維。
但是這其中還有一個隱憂,那就是尤里安...
或者說是阿薩斯米力西爾,這個拿劍殺死了蝗后的人。
雖然黑暗的夜晚看不真切,但是毫無疑問,離得最近的部隊都能看到的,是一個拿著劍的人殺死了蝗后。
而眾所周知,皇子嘉文的武器是戟——阿塔瑪之戟。
這就會牽扯到一個問題,如果嘉文領受了這份功勞,自然會有心存不滿的人質疑,而如果將這份功勞分出去,會讓嘉文的形象塑造的不那么完美。
試想一下,一個帶領勇士的將軍,與一個一往無前殺死蝗后的人,兩者對比下來,人們更容易記住的,是那個殺死了蝗后,解除了危機的人。
所以為了種種考慮,麥撒將這個消息傳給了嘉文三世陛下,嘉文三世立即就喚來了泰瑞里斯米力西爾,經過一番商議后,各自做出了妥協與讓步,雙方也都得到了各自的利益拼圖。
而這拼圖的最后一塊,也是最關鍵的一塊,就是阿薩斯,如果他也同意了,那么嘉文在國內的威望將瞬間攀升到最高,至少許多將最后的心思寄希望于冕衛家族站出來一呼百應的人,都會噤聲。
而現在,就是尤里安選擇的時候了。
尤里安眼中閃過一絲不甘,抬起頭剛要開口,就被覺察到什么的麥撒搶在前頭先一步開口道:“阿薩斯,你的那柄斬殺蝗后的劍呢,就是嘉文殿下親自為你挑選的那柄?”
尤里安的話憋在嘴邊,被麥撒堵了一下,愣了愣神,探手向下摸去,不料卻摸了個空。
搖搖頭,尤里安有些失意的靠在椅背上,回答道:“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昏迷后就一直沒再見過,可能被誰撿去了吧?”
麥撒微微一笑,開口道:“我會幫你找回來的,這是你功勞的見證,當然了,如果找不回來了,我相信嘉文三世陛下很愿意親自授予你一柄。”
尤里安眼神微微閃了閃,抬頭看了看麥撒,心中知道他的意思,突然提起這柄劍,無疑是在提醒自己,最初是自己先接受了短劍,接受的同時就意味著他走入了上層規則的圈子里,一切的行為都會在這種思維下進行考量,得到的與失去的同樣也會在在這樣的規則下考量,而代價就是遵守與維護這種規則。
想清了這一點,尤里安只覺得頭痛無比,同時又有些心累。剛剛才在前不久建立的好感,被消磨了一空。
但是他又無法逃脫,唯一的辦法就是立刻叛逃,哦不,應該是拋棄這個身份回歸諾克薩斯。
但是即使他成功的回到了國內,這仍舊意味著他任務的失敗,更意味著他出生入死幾個月的功勞也會隨之被抹去。
這是他斷然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微微閉上雙眼,擺了擺手,開口道:“那我就先謝謝嘉文陛下與將軍您了。”
看到尤里安做出了選擇,麥撒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
拖著疲憊的身體,尤里安回到了自己的帳篷里,一呆就是三天,這三天除了上廁所,他幾乎不怎么走出帳篷。
而這幾天,除了那個被派遣來照顧他的隨從,每日準時整點的來之外,其他人好似都將他徹底遺忘了一般,就連嘉文皇子也沒有派人來看他。
不過尤里安也不怎么在意這些了。
每天安靜的呆在帳篷中,除了吃飯睡覺外,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冥思,恢復傷勢。
偶爾閑下來的時間,就聽聽隨從為自己講述外面的事情。
而這個被龐澤鎮長派來的隨從好似被告知了一些什么似的,將外面傳揚的一些事情統統都如實告訴了尤里安。
聽著他的敘述,尤里安的心情從最初的不甘,慢慢變成了毫無波動。
他似乎將這些事徹底忘記了一般,對于外面發生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當然了,他并沒有被人徹底的遺忘。
在這三天,他收到了嘉文三世國王賞賜給自己的一顆藥丸,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封泰瑞里斯給他的信件。
通過信件他知道了這顆藥丸的來歷與功效。
這顆光照會煉制的藥丸能夠溫養身體,消除暗傷,減緩傷勢。而在服用后的短短一天時間里,他也切實的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整個人好似脫胎換骨一般,甚至就連因為元素能量枯竭而造成的精神上的創傷也一并被消去,這也讓他憤憤不平的心安靜了下來。
只不過藥丸在體內散發的波動,讓他有一種熟悉的感覺,而這種感覺讓他心中有了一個不敢置信的想法。
微微搖了搖頭,尤里安將這種想法拋在了身后,這些跟自己又有什么關系呢?
這幾天的時間讓他想清楚了,他現在在德瑪西亞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盡快完成任務,然后回歸諾克薩斯。
畢竟那里有銳雯,有卡特琳娜,那里才是他的家。
所以他現在的心情就是無悲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