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時小蘿莉商有蘇端了炒好的青菜出來,看見青衫老人,愣了一下。
青衫老人笑了笑。
商有蘇便不動聲色,繼續回廚房端菜。
齊平川笑道:“已到飯點,老先生若是不嫌棄,不如留下吃個便飯,喝點熱酒再上路,也可暖暖身子,不至于著了風寒。”
青衫老人喉結動了動,“有好酒?”
顯然是位酒中饕餮。
齊平川干笑,也不覺得老人失了禮數,道:“好酒倒是沒有,濁酒有兩壺,管醉。”
青衫老人哈哈大笑,“那就叨擾了。”
吃飯,飲酒。
老人談吐不俗,言人生百態鞭辟入里,說家國大事剖根解腹,眼光毒辣見解高深,讓齊平川頗為嘆服,幾乎以為這位老人是從京都朝堂致仕回家的官場大佬。
一老一少相談甚歡。
頗有相見恨晚之勢。
期間談及到浣清河涼涼女魁唱的那兩首小詞,青衫老人更不吝贊賞之詞,那那兩首詞的作者狠狠的夸獎了一番。
說什么吾輩讀書人,皆知家國大義,又有幾人知女兒情思;又說什么前朝往事皆往矣,一曲虞美人,說盡多少帝王滄桑道盡多少江山變遷。
齊平川一陣暗爽。
這老頭子硬是要得,上道的很。
小蘿莉商有蘇坐在一旁,心不在焉忐忑不安,幾次欲言又止,齊平川看在眼里,也不好當著青衫老人的面問。
酒足飯飽,老人告謝。
走到院門口時,青衫老人忽然回首,目光慈祥,看著送他到門口的齊平川,如看己孫,笑道:“白吃了小哥兒一頓酒菜,倒叫小哥兒知曉,老朽姓黃。”
齊平川抱拳為禮,“老先生以后若是再到雙陽,晚輩定然備上好酒好菜,你我不醉不歸。”
青衫老人哈哈大笑出門去。
今生怕是喝不到咯。
齊平川回去坐下,“有蘇,你認識他?”
商有蘇啊了一聲,慌不迭搖頭,“不認識不認識,我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去認識這位關寧府來的老人家啊。”
齊平川心中一咯噔。
青衫老人介紹他自己在關寧府謀生時,商有蘇在廚房。
她怎么知道青衫老人來自關寧府?
有蹊蹺!
話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有蘇你說這些話良心不會痛么?
我的私房錢我的薪俸可全奉獻給胭脂店、首飾店、鏡店老板了啊,你哪一次不是逛街逛到腳軟才回家的?
……
……
長街上,青衫老人背著行囊,慢慢悠悠而行。
老王跟在身后。
青衫老人打了個酒嗝,笑道:“王璨,回去以后告訴陳弼,今后不用去查商有蘇了,她不會對公子有任何不測之心。”
老王不解,“老先生認識她?”
青衫老人哈哈大笑,“老朽不認識她,但老朽見過她娘,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長得真像,都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
老王精神一振,“那她是?”
青衫老人搖頭,“這是又一著神仙手,不可說不可說,以后你們就會明白。”
老王點頭。
走了十數步,青衫老人又問道:“王璨,你有沒有怨恨過?”
老王嗯了一聲,“以前有,現在沒有。”
說沒有是假的。
這輩子練了一身武藝,年少時也曾夢想仗刀走天涯,譜寫一番波瀾壯闊的江湖熱血,或者到沙場上鑄就一副碧血云天的浩然畫卷。
如今,都隨著雙陽城的歲月煙消云散。
終究只是一枚棋子。
青衫老人不解,“何解?”
老王嘆道:“在昭寧公主來雙陽城之前,公子性格實在太軟糯,根本承擔不了如此重責,別說我了,連陳弼都已經絕望。”
青衫老人樂了,“能讓陳弼絕望,公子可真不是一般人。”
老王也樂,“倒也是神奇,自昭寧公主事件后,公子就似被仙人撫頂,軟糯之風盡去,殺伐果斷且有勇有謀,宛若換了一個人,著實奇異。”
青衫老人點頭,“書中也有神仙奇異之說,依老朽看來,公子只是大器晚成罷了。”
老王猶豫了下,還是說道:“可有一點很奇怪。”
青衫老人問道:“怎么說?”
“公子很少讀書,然而公子近來,不僅寫了那首一剪梅和虞美人,前幾日在縣學之中,還以一首涼州詞,一首破陣子震得楊蕘和符祥半天回不過神來,連老教諭徐思青都驚為天人。”
青衫老人又笑,神情折服,“這事老朽聽陳弼來信說過,連徐思青都驚為天人的詩詞,確實是千古難得一見的神作,哪怕是放在觀井天下的千年歷史之中,也是罕見,老朽讀書半輩子,寫下詩詞過千,到頭來不如公子一夕之靈感,想來也是慚愧。”
旋即一聲喟嘆,“書中有說朝聞道而夕入青云,老朽一直不信,如今卻是不得不信了,公子身為大徵第一神將的孫兒,有此天賦,自然是天眷之意,我等大幸,亦是天下之大幸!”
老王嘀咕了一句怕不是公子一直在扮豬吃虎。
青衫老人笑而不語。
反正都是好事。
這一日,青衫老人一人出城,行杖芒鞋輕勝馬,直往北方。
青衫老人手捧琴宮女寢臥不離手。
在即將抵達任地龍祥府的前一日夜里,青衫老人入住驛站,就著小菜喝了半壺老酒,于半夜之中懷抱琴宮女含笑而逝。
老人死后,跟隨在老人身后行了千里的老王從暗影里走出來,拿出一壺花光了他半月薪俸買來的極品佳釀,放在老人身旁。
老王站在那里,一語不發。
幾乎直到天色將亮,老王才從青衫老人手上取走那副顏料之中含有劇毒的琴宮女。
身影一閃而逝。
……
……
雙陽縣衙后院,陳弼點了三只香。
插在地上。
默默的向著北方三拜。
老先生走好。
第二日,龍祥府一封公文送進了魏王府,其后魏王勃然大怒,幾乎就在當日下午,驛站驛丞、驛卒盡數死于“江湖亡命客”之手。
其后,魏王公文按照規定行書京都,只說一事。
關寧府知府黃逸臣,死于就任途中,仵作已查,屬老衰而死。
名不見經傳的黃逸臣死了。
年五十四。
沒有留下一句遺言,在大徵這片妖嬈的土地上,除了雙陽城,似乎沒有卷起一絲浪花。
……
……
只有老王知道,青衫老人臨死前對這人間說了最后一句話。
公子,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