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城門這一出鬧得沒了一絲兒好心情的檀邀雨,此時圍著雙面皮裘,一動不動地窩在馬車里。
墨曜倒是好奇地從車窗向外打量了一下,而后又怕冷風吹著邀雨,很快就又將窗戶關緊。
“這里好破舊啊。”只一眼,墨曜對襄陽城的印象就又差了許多。
“每朝每代都打仗,還能留住多少好東西……”邀雨強忍著寒意回了一句。
墨曜撇嘴,“云道長之前跟婢子說,那位鼎鼎有名的諸葛孔明先生曾住在這里。聽說連他住過的草廬還在呢。婢子以為襄陽肯定也是人杰地靈的錦繡之地,沒想到竟然如此平平無奇。連個像樣的樓閣都沒瞧見。”
檀邀雨往自己手上呵了口熱氣,又緊著措了幾下道:“孔明先生是寓居在此十年。不過他那時還未展露頭角,你只憑孔明先生在此住過就假想此地富庶,未免有些武斷了。”
墨曜覺得自家女郎說話就是有道理,跟著感嘆道:“像諸葛先生這樣的天縱奇才,還有不得志的時候。可見人都是先苦后甜。女郎以前吃了這么多苦,日后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檀邀雨聞言卻露出悵然的神色,“你覺得他在此躬耕是苦,一令千軍是甜。可我卻不這么覺得。他若是知道自己后來大業未成,為了一句承諾便窮兵黷武,怕是會覺得能一直留在襄陽,閑云野鶴地過一生才是真的甜吧……”
墨曜聞言一愣,覺得女郎似乎太悲觀了。她試探著問道:“女郎,婢子有句話,一直想問您?又怕說了,您嫌棄婢子。”
邀雨笑了一聲,“你啊,除了嘴巴快,倒還沒什么讓我嫌棄的。有話就說吧。”
墨曜似乎依舊有些懼怕,她將窗戶開了個縫兒,確認子墨沒留意這邊,才敢貼近了邀雨道:“女郎,您之前東奔西走的,都是因為那道流放的旨意。如今這責罰也沒了,您其實可以不用再管其他的糟心事兒啊。南邊兒因為命格不能住的話,您干脆在北邊兒置一塊地,不管他們怎么勾心斗角,您就過您說的閑云野鶴的日子不好嗎?”
檀邀雨聞言怔了一怔。
從嬴風那兒得知自己已經被赦免后,檀邀雨只是感慨自己這被困的經年。卻從沒想過,她其實可以重新選擇自己未來的生活了。
若是自己也跟諸葛亮一樣,為了正天道而拼盡全力,最后毫無結果,可能還真不如最開始就悠閑悠哉地活幾年算幾年。
墨曜見檀邀雨沒有立刻斥責她胡言亂語,就又大著膽子說道:“您若是放心不下仇池,就交給左右相打理。您這幾年攏共在仇池也沒住幾日,仇池國內不依舊好好的?”
檀邀雨心里清楚,若是自己選擇放下一起,最對不起的怕就是仇池的百姓。檀邀雨知道,南北一統,是大勢所趨。就算她做國主,以目前仇池的實力,想稱霸也是不現實的。所以她在與不在,對于現在的仇池,并沒有多大影響。
只是,檀邀雨總覺得,自己不該因為現在的困局,就斷定來日的潦倒。
她深吸了一口氣,對墨曜淺淺一笑,“我知道你是真心為我打算。我會再好好想想的。只是眼下,于我有恩的人太多。我不愿只求安樂便辜負他們。不然,我的閑云野鶴也不會是真正的甜。”
墨曜有些沒聽懂,不過依舊點點頭,“女郎怎么說,婢子就怎么做。”
兩人說話間,馬車就在襄陽郡守府停了下來。
檀邀雨如今已經不是戴罪之身,以她檀家女郎的身份,借住郡守府也不算逾矩。
檀邀雨并沒想那么多,車一停,墨曜就打開車門,兩人一前一后利落地下了車。
此時檀邀雨才算是正式看了看這襄陽城。墨曜說得沒錯,的確是有些破舊。堂堂郡守府門前的兩根柱子,竟然斑駁掉漆了都沒人修補。石階的縫隙間滿是雜草,大門也是半掩半開。
若不是匾額上“襄陽郡守府”幾個大字還算清楚地掛著,檀邀雨都懷疑自己是站在了一座破廟前。
檀邀雨皺著眉四下看了看,滿目蕭條。除了他們這一行人,街道上竟然連個行人都沒有。
這還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郡守府側面的墻根兒底下,正蹲著一群身著胡服的匈奴人,陰惻惻地盯著檀邀雨看。
有一瞬間檀邀雨以為自己眼花了。便是在北地的洛陽,都已經很少見到穿胡服的北蠻人了。怎么到了接近腹地的襄陽,反倒有這么多?還光明正大地蹲在郡守府的墻根兒底下?
嬴風大約知道檀邀雨的疑惑,上前解釋道:“這幾日郡守府里有一個算一個,都被派出去打探消息和駐守城門了。所以府上的打理就多有疏漏。”
“至于那些匈奴人,”嬴風也向那邊瞥了一眼,“他們是被搶了土地和牛羊的小部落,在北邊兒實在活不下去了,才跑到南邊來投靠朝廷。”
“朝廷也不可能因為幾個部落就出兵北伐,所以只好將他們都安頓在這里。教他們耕種養家。”嬴風淡淡道:“這幾個是其中的刺頭兒,總想著過回放牧的生活。想讓郡守將城外的一塊草場給他們放羊。郡守不同意,他們就賴在這兒不走。因為沒借機鬧事兒,郡守也就隨他們去了。”
檀邀雨點點頭,表示知道了,隨后不甚在意地往郡守府里面走。
墨曜搶先一步上前,幫邀雨把另外半扇掩住的門也打開了。見府里果然一個下人都沒有。
嬴風跟在邀雨和子墨的后面進門時,才有個只穿了胸甲的小兵從里面迎出來,向嬴風抱拳道:“統領您回來了。”
嬴風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還不等他讓那小兵下去,小兵就已經自說自話地開口道:“七皇子說雪景甚美,他先去賞雪了。若是有外人來訪,請先去驛站等候。七皇子回來后,再行召見。”
都已經走到院子中間的檀邀雨聞言頓住腳步,緩緩地轉過身。這么赤裸裸地打臉,也不知是這位七皇子飄了,還是她檀邀雨提不動刀了。
子墨當先就要上去質問那小兵,卻被邀雨拉住了。檀邀雨微微抬眼,看向嬴風,面無表情地問道:“驛站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