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謝惠連家請人的管事一回到主宅就去求見謝氏如今的宗主謝弘微。只是到了書房,謝弘微正在同人議事,管事不得不在外面等了快一個時辰,才得以入內。
謝弘微見了那管事,似乎一時還沒能想起來自己究竟是派這人去做什么了。待到管事提醒,他才有了印象。
“所以你并未進入院子?也不曾看到里面住的究竟是誰?”
管事有些愧疚地搖頭:“是奴辦事不利。門口那個服侍貴人的小郎君看著瘦弱,卻是會些功夫,他擋著門,奴就是想擠也擠不進去。”
謝弘微沉吟片刻又問道:“那個小郎君稱他家主子為公子?”
管事點頭肯定,“奴也是因此才匆匆來回稟。奴今日去請人時,駕的是府中普通的馬車,那個小郎君看了一眼,似乎很是不屑。”
“非王孫后裔,不可以公子稱……”謝弘微略略思索,“究竟是哪位皇室子弟隱去身份出游?”
管事提醒了一句道:“宗主此前就說過,謝方明之所以這么快坐上會稽郡守的位置,是有貴人出手幫忙。不知是否就是這位公子呢?”
謝弘微有些后悔,“十有八九是的。當初直接提拔了方明的是徐羨之。我當初還奇怪,方明一個地方小吏,是怎么搭上這位朝廷大員的。后來徐羨之被皇上賜死……”
謝弘微沒有把話說下去,不過管事心里也清楚。自從徐羨之死了,原本還對謝方明一家高看一眼的主宅就又轉了性。對他家不聞不問,甚至曾經隱隱有排擠之勢。說來說去,也是怕謝方明一家跟徐羨之牽扯太深,最后不得善終。
可眼見徐羨之都已經死了快兩年了。謝方明的官依舊做得好好的。而謝惠連在成功請回傳國玉璽后,不僅在皇上面前露了臉。今又有貴人到訪。這事兒實在讓人難以捉摸……
謝弘微再次問管事道:“那馬車上的人在入城時可有露臉?”
管事忙答:“奴去問過。馬車入城時曾經打開過車門,里面的是位年輕的郎君。據說相貌不凡。便是那馬車的兩名護衛,也是風采脫俗,哪里像是普通護衛,即便說是哪家的郎君也不為過。”
謝弘微在腦子里將可能的人一一排除,最后有些遲疑地道:“難不成是彭城王劉義康?”
管事被唬了一跳:“彭城王來咱們陳郡做什么?總不可能真是來看連小郎君的吧?況且王爺非詔不可離開屬地。他這可是……”管事咽了口口水,才壓低了聲音,“這可是殺頭的罪過。”
謝弘微肅面道:“若是別的王侯,怕是殺頭的罪過。這位彭城王卻不同……”
謝弘微自然不會跟一個小小管事說,朝廷有變天的征兆。皇上自去年秋天得了場大病后,便一直不見好轉。這小半年來,皇上上朝的日子屈指可數,大多的政事都交由王弘、王華和王曇首這三人代為處理。
同為頂級氏族,謝弘微很清楚瑯琊王氏的處世之道。所以司空王弘向皇上請辭時,謝弘微一點兒都不奇怪。
瑯琊王氏一門三兄弟皆官居要位。看著一時顯赫,實際卻是危機四伏。百年氏族之所以能維持幾代人的顯赫,就因為他們永遠不會為哪朝的皇帝傾盡所有。無論是財力還是人力,他們總會為自己保留一線。
瑯琊王氏的三位高官雖然能讓整個氏族都一榮俱榮,可伴君如伴虎,一旦事情有變,王氏自然也是一損俱損。這種事兒王氏是絕不會允許的,所以王弘在此時辭官,恰到好處。
皇上病體未愈,朝政又不能誤,所以皇上自然不會同意王弘辭官的請求。王弘便向皇上舉薦了彭城王劉義康,請皇上讓劉義康入宮輔佐朝政。
這位彭城王是高祖劉裕的第四子,也是當今皇上的次弟,一直在外擔任刺史,多有歷練。如今跟皇上最親厚的七皇子年紀還小,擔不起事兒來。這位四皇子就成了輔佐朝政的不二人選。
王弘的這道舉薦奏疏雖然暫時被皇上擱置未表,可若謝惠連家中住的當真是彭城王,那此事怕是已經勢在必行了。彭城王只是在陳郡等候一道入宮的旨意。
謝弘微想到這兒便心如擂鼓,看皇上的病情,以后的朝政怕是都要由彭城王做主了。說不好,都要變天……
謝弘微此時很糾結。無論彭城王是出于何種原因住到了謝惠連家中,這很有可能是天上掉下來的機緣,也有可能是懸在謝氏一族頭頂的利劍!
謝弘微左右為難起來,攀上這根高枝,謝家就能翻身。甚至重新在朝堂上與王家平分秋色。可一旦踏錯,皇上追究起來,便是謀反!如今的謝家無論如何都承受不了這種罪名了。
謝弘微本身是個非常保守和自視清高的人。最終他決定只是不得罪這位彭城王便好。他沖管事擺擺手,“既然貴客不愿想見,你便送些東西和仆婢過去吧。方明家搬去會稽后,家里只剩個小郎君,也沒個主事的。總不能怠慢了客人,失了謝家的禮數。”
管事聽弦知音,立刻應“喏”下去準備。第二日一早,就帶了浩浩蕩蕩一隊人再次來到謝惠連家。
這次他來得早,正趕上謝惠連要出門去學堂。墨曜讓他趕緊去上學,莫要遲到,自己則依舊堵在門口跟管事答話。
謝家送來的東西算是應有盡有了。從吃食到用物,無一不全,且規格十分高檔。便是墨曜從小在檀家長大,也跟著邀雨走南闖北過了,也被嚇了一跳。
請示了檀邀雨后,墨曜代自家“公子”道謝,隨后將禮物統統收下,但是仆從卻全都退了回去。說是公子不喜生人服侍。
管事多少也猜到會是這種結果,能將東西送出去已經算是完成宗主交待的任務了。隨即也不多留,讓墨曜缺什么就差人去主宅取。務必讓“公子”住的舒心。
道了謝,送走了管事,墨曜走回院中。檀邀雨正在一院子的東西里挑挑揀揀。
墨曜心里有些沒底,“女郎,這東西是不是有些多啊?”
邀雨立刻教訓墨曜道:“叫公子,沒人時也要如此。不然在外面你就會說漏嘴。”她摸著謝家送來的一床錦被,那壓被角的竟然是塊掌心大的玉玨,這可不是普通人可以用的規制。
“看來謝宗主的確是將我誤認成別人了……不過這樣也就印證了之前建康傳來的消息,彭城王快要入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