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下來,檀邀雨已經不記得自己打退了幾番進攻。
城下的叛軍越來越多,顯然相互牽制的計策已經不奏效了。如今他們只有一個目的,誰先攻進平城,誰就是新一任的魏皇!
叔允站在城頭上,看著傷亡的士兵越來越多。而他更擔心的是檀邀雨的狀況越來越不好。
這兩日若不是檀邀雨身先士卒地擋在前面,平城怕是早已陷落。可不知為何,即便是打退了敵人,檀邀雨也不肯去休息,全靠祝融給她用藥撐著。
嬴風來勸過一次,可見她青烏的眼圈襯著霧蒙蒙的雙眸,就心軟了。姜乾等人也沒了辦法,既然有了個心智如鐵的徒弟,那就得撐著她任性下去。
三位前輩輪流為邀雨用真氣調理,終于等到了南方一聲哨響劃破長空。
隨著哨聲出現的,是一面面烈烈的軍旗,上面寫著鮮紅的“檀”字。緊跟著,西面的林子里一群飛鳥驚起,急速的馬蹄聲似是踏浪而來,一面面“檀”字旗沖破樹林,瞬間就在叛軍的后方形成了包圍之勢。
子墨腳下發力,人直飛上空中,一套竹葉劍如林中數不清的葉片,片片刺入敵軍的心臟!
花木蘭高舉馬槊,大吼一聲:“仇池軍!隨我沖陣!”
戰鼓聲震耳欲聾地從敵軍后方響起,檀道濟騎在馬上,遠遠地看到還完好的城門,還有城門上那穿著寬大道袍的女郎。
“總算趕上了……”檀道濟一揮手中的寶刀,對身邊的兩個兒子道:“也是時候,讓你妹妹瞧瞧什么是真正的檀家軍了!”
“沖——!”
檀邀雨看著那一面面軍旗,眼里再裝不下任何東西。小時候寫名字還嫌“檀”字繁瑣,如今竟覺得這個字如此好看。
她伸手拉住嬴風,“這邊就交給你了。”
嬴風點頭,“讓祝融陪著你去。我稍后就帶著岳父和舅兄們去見你。”
檀邀雨扭頭下令,“開城迎敵!”
平城內響起了迎敵的戰鼓,四向的大門逐一打開,城內的官兵蜂擁而出,與檀家軍夾擊叛軍。
而檀邀雨則跳下城樓,帶著祝融,牽了匹快馬直奔皇宮。
一路飛奔至大殿,看到各官員都在,檀邀雨二話不說丟了份竹簡和筆墨在地上。
“你們,誰來寫降表?”
“降表?”辛垣一愣,“難道城破了?是哪位王贏了?”
檀邀雨有些遺憾地看向辛垣,“不是哪位王。而是劉宋的大軍已經打過來了。”
“劉宋?!”所有人都驚呼出聲,“什么時候的事?!怎么我們一點消息都沒收到!”
自然不會收到。檀邀雨控制了平城后,兵力和軍報全都被她掌握在了手里。
“是你?!”終于有人反應了過來,“是你引得劉宋來攻?!你好狠的心腸!陛下待你情真意切,你卻害我大魏將亡!”
檀邀雨冷冷看向說話的大臣,“說完了嗎?你們大魏的陛下死于自己人之手,你們的國土是各路反王自己讓出來的,如今幫你們守城門的,是我檀家的將士!”
“口口聲聲你們大魏!你們大魏!你既不是我朝國母,又以何身份命令我等寫降表!?”
“以何身份?”檀邀雨冷笑,一掌就擊穿了身側的一張桉桌,“當然是以勝者的身份!”
隨著檀邀雨的話音,祝融一聲巨吼,震得大殿上的官員們耳膜都要裂了!
檀邀雨站到大殿的上方,不容置疑道:“今日你們降也得降,不降也得降!若是降了劉宋,你們的官職說不定還能保留,若是不降,本宮留你們無用!”
“那皇孫怎么辦?!”一聲高喊從殿外響起,叔允大步跨入殿內。
他聽說檀邀雨去了皇宮,以為出了什么事,急急趕來幫忙,卻聽到了方才的一番話。
對于叔允,檀邀雨是有幾分敬重的,她坦誠道:“拓跋浚會被封為北涼王,只要他按時朝拜納貢,我會替他作保,保他一世平安。”
叔允沉默了。雖然城外還在打著,可叔允知道,這場混戰不會持續很久,那一面面檀字旗終將獲勝。
叔允對著檀邀雨抱拳道:“叔某感謝仙姬過往三日的所作所為。您護住了陛下的血脈,也保住了平城百姓的性命。叔某不敢阻攔仙姬寫下降表,還請仙姬準許叔某殉國!”
檀邀雨望著殿前的人。她與叔允打過無數次交道。他本該是最圓滑世故的那個人,卻始終保有真心,為了查桉和真相,從未出賣自己的靈魂。
她緩緩抬起手,對著叔允恭敬地作揖,“愿來世,不再分敵我。”
叔允愣了一下,最終點頭,“一定。”隨后瀟灑地轉身而去。
檀邀雨的目光再次落到了殿內的眾人身上,方才眼神中的敬佩已經全數褪去,余下的只有不可忤逆的權威,“寫,還是不寫?!”
終究這大魏中,只有一個叔允。
降表很快寫好,眾臣按照官級依次跪到大殿外,由辛垣手捧降表,等候檀家軍入京。
邀雨突然覺得很累。祝融示意她要不要去龍椅上躺一會兒,檀邀雨卻嫌棄道:“又涼又硬,有什么好的……我靠著你歇一會吧。”
于是邀雨窩在祝融寬大的懷里,說是休息,眼睛卻始終盯著宮門的方向。直到她的視線變得模湖,只能看到一個接一個的人影向她跑來,看到那些人臉上帶著笑,她自己也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便睡了過去……
公元455年,劉宋大舉北上,新皇劉義季御駕親征,于虎牢渡江北上,直取平城。正值北魏帝拓跋燾被害,太子未立,諸王為奪皇位引發內亂,檀家軍借機一路北攻,幾無受阻,終于八月初六奪取平城。
平城官員攜降表歸順,北魏自此滅亡。
嬴風讀著這份昭告天下的文書,頗為不屑地丟到了窗外。明明促成一切的人還在,卻連一個名字都未曾提及。
回頭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睡得如此安穩。他自己卻凍得又打了個哆嗦,將身上的皮草緊了又緊。
此時祝融小心翼翼地端了火盆進來,火盆上還熱著一鍋藥。
嬴風趕忙起身去接了,抱怨了一句道:“這神山上空氣稀薄不說,還這么冷!一碗藥從屋外到屋內這么點距離都能涼了。”
說著又小心翼翼地將藥端到床榻邊,一點點喂給睡著的邀雨喝。
大戰之后,檀邀雨在檀家軍入城之時便睡了過去。
所有人都覺得已經回天乏力,嬴風卻不想放棄,連夜帶著人跟祝融一起,往北涼的神山趕。一路上幾經波折,好不容易將人背上了山,到了山腰他卻上不去了。
就在他幾乎要絕望的時候,一只體型壯碩的雪豹從天而降,對著他們一頓齜牙咧嘴的恐嚇,隨后又似發現了什么,對著檀邀雨一遍一遍地聞。
等嬴風再醒來時,他竟然躺在一個半塌了的木屋里。嘴邊還有不知名的藥草。而檀邀雨……正在雪豹的肚子下安睡。
自那之后,他和祝融花了很長時間才徹底習慣了住在山頂。他們修葺了木屋,又擴了一大片地方存放獵物。那只大雪豹,居然也厚著臉皮住了下來。
嬴風不知道邀雨還要睡多久,可他相信總有一日,雨兒一定會再次睜開眼,同他一起日出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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