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家莊,人煙寥寥。
據說五十年前的辛家莊,有著三百多戶人家,兩千多口人,而這三百戶人家,還全都是辛家祖上的佃戶。
只不過,后來經過了宋太宗征蜀、大江(即長江)洪水泛濫、王小波起義等等天災導致的人口和田地的損失,再加上五十年前辛家大房和二房離開的時候帶走了不少佃戶,辛家莊便冷清了下來。
三房留下來的,也就是秦歌的祖父,而秦歌的祖父在一次大江洪水之后,又分了土地糧食與佃戶。
佃戶自由了,在王小波起義那會兒就全跑了,田地再度被淹沒,又毀了不少。
漸漸的,就只剩下了如今的十六戶人家,三百三十七人。
人不多,也不少。
只不過,全都是苦哈哈,每日都是天明而作日落而息,除了農忙時節,少有聚在一起的時候。
至少,秦歌穿越過來這一年,還真沒和辛家莊的其他人有什么來往。
回到家里,辛栩已經做好了饗食(下午飯),這是一天的正餐,也是最后一餐。
此時的人們,除了達官貴人,都是一天兩頓,朝食和饗食,過了申時便不吃任何東西了。
吃過飯,辛栩再次出門,一個人負責二十六畝地,即便有十畝地在輪休,也是相當繁重的活兒。
秦歌看了看書,但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心煩意亂看不進去,索性合上了書籍,朝著田間走去。
即是散散心,也是想幫兄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夕陽西下,田地間人影無數。
黯淡的光芒下,田地間的人,卻還在加班加點的忙活兒,忙著除草,忙著翻地,忙著很多很多瑣碎事。
“兄長,我來幫你!”秦歌遠遠的喊道。
辛栩旁邊,一個消瘦至極的漢子抬起頭:“呵,六哥,我就說十一哥不是書呆子吧(稱呼,宋朝時,哪怕老大稱呼老二,也不喊二弟,而是喊二哥兒或者二郎,對女子也是車不多一樣,老大稱呼老二,不喊妹妹,喊二姐。),你還不信。”
第十九章
“三哥兒好!”秦歌朝著那消瘦漢子喊了一聲。
“十一哥好!”李三兒笑著回應。
這人就是前番跟辛栩一起壓著劉開去見官的李三兒。
李三兒其實也是個命苦的人,他娘生他的時候就死了,而后,他爹又在他十三歲的時候病死了,他老李家便只剩他一個人了。
辛栩本人樂善好施、心地善良,見李三兒可憐,當初便幫扶了李三兒幾次。
好人有好報。
從那以后,李三兒便鐵了心的跟著辛栩混了。
就拿現在來說,李三兒自家那些田地都還雜草叢生,卻非要先幫辛栩把十六畝田地的活兒先搞定。
辛栩看著秦歌,眉頭一皺:“十一郎,來這作甚,回去好生讀書。”
秦歌搖了搖頭:“已經酉時末了,這時候再讀書,以后眼睛會瞎掉的。”
李三兒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對,六哥,我也聽老人家說過,傍晚不能太用眼,否則會得拿什么雞蒙眼(即夜盲眼)來著,得了雞蒙眼以后太陽落山就啥也看不見了……”
“就你懂得多!”
辛栩瞪了李三兒一眼,然后對著秦歌道:“也沒多余的鋤頭,十一郎你就先把這些草弄到田地外面堆著去,過兩天干了好燒。”
等等……
秦歌愣了愣,他這才想起,即便到了大宋,精耕細作的程度也不遠遠比不上后世。
甚至于,可以說精耕細作的真正成型是在明朝,是在《農政全書》出書的那段日子。
而田地里面的雜草,按照后世農村精耕細作的方式,斬碎了之后用來淤(這個字的正版老子不會打,將就吧)肥是最好的,燒了之后回土,反而是下乘手段。
尤其是家里有頭牛,雜草配牛糞,淤肥之后,肥力絕對比單純的使用糞便好,可以說是肥力盎然啊!
想著這些,秦歌便打算改變一下。
“兄長,我在書里看到過,說是草不能燒!”秦歌一邊去抱雜草,一邊朝著辛栩開口道。
“哦?書上還寫這些?”辛栩有些疑惑。
秦歌并沒有特別著急的去把自己知道的后世農村的淤肥方法說出來,而是看似無意的回答了起來:“有啊,書不止有四書五經,除了四書五經外,還有農書、醫書,什么書都有的。”
“那書上是怎么說的?就是這個草不能燒的事情。”辛栩停下了動作,柱著鋤頭,好奇的看著秦歌。
連李三兒也滿臉好奇的看了過來:“對啊,十一哥你快說說。”
秦歌笑了笑,人都是這樣,主觀性很重要!
而現在,兄長和李三兒的主觀性已經有了。
接下來,就要結合科學道理和華夏人民五千年來都超級崇尚的五行學說來編故事了。
想了想,秦歌開口道:
“書上說,草木長于土地,吸土地精氣與日月精華而成,若是燒了,那草里面的日月精華和土地精氣便會消散于空中,之后,就算是將草木灰倒回田地,也只是補回了少數精氣,而大多數曾被草木吸收的土地精氣和日月精華卻是在燒的過程中,消失殆盡了。”
秦歌頓了頓,依然像講故事一樣,不加入絲毫主觀的說道:“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土地才會從肥沃變得貧瘠,才會需要輪休,如果草木不燒的話,而是按照書上說的方法去做的話,土地便能保持年年肥沃,自然不必休耕,我們百姓便可多得些糧食了。”
土地精氣、日月精華,遠比什么營養、能量更能讓華夏人民能聽明白。
“難怪那么大一堆草,燒完就只有一丁點灰了!”李三兒恍然大悟,自以為掌握了真理。
辛栩點了點頭,他們一來是對讀書人的敬畏,二來,十一郎說的的確很有道理。
兩者結合起來,他完完全全的相信了!
“十一郎,那書上說,這些雜草要如何處理才對?”
秦歌笑了,不止主觀性,連求知欲都有了。
“書上說,草木莊稼吃土地而生,人與百獸吃草木莊稼而生,所以,以人或畜生糞便匯合雜草,攪拌均勻,置于陰暗處發酵,三月余,可得精肥,精肥入地,養地以肥,次年,則禾木倍產之!”
說完,秦歌擦了擦額頭,為了體現這話真是書本上的原話,把現編的歪理轉化為文言文,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唔……”
李三兒和辛栩都停頓了下來。
“十一哥,三兒沒讀過書,聽不大懂這官話,你要不還是用白話給我說一下吧?”李三兒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
秦歌笑了笑,解釋道:“這段話的意思就是,只要把這些雜草和牛糞或者人的糞便混合起來,攪拌均勻,然后放在潮濕的地方,放上三個月以上,需要的時候,就可以用這種淤肥來養地,用了這種淤肥,土地就不需要休耕了,甚至還能讓第二年的莊稼產量翻倍。”
辛栩驚訝:“不用休耕?”
李三兒眼里冒光:“產量翻倍?”
秦歌猶豫了一下,道:“書上是這般說的,不用休耕應該是真的,產量翻倍的話,可能是寫這書的人夸大了的,但不管怎么夸大,產量增加是一定的!”
產量會增加,而且不用休耕!
這兩個結合起來的話,這個方法要是真的的話……
辛栩眼中閃現出一抹亮光,那是看見希望的時候,每個人都會有的一種對美好的暢想。
“十一郎,這是真的嗎?”辛栩不確定的問道。
秦歌輕笑:“書上還能有假?”
盡信書不如無書,但這本來就不是書上寫的,更何況,這個時候不這樣說,是沒法堅定辛栩的內心的。
李三兒樂呵呵的笑了:“那是,書上絕不會有假!”
辛栩沉默了下去。
過了片刻,他豁然抬頭:“這方法既然是真的,咱們便不能藏著掖著,得告知辛家莊所有人家才是!”
“若是可能的話,十一郎你改日去將這方法告知勸課使,或許能算作功勞累積呢,對你日后做官,肯定大有好處!”
秦歌啞然,他再一次體會到了兄長的善良。
李三兒冷冷的開口:“六哥,這,他們是不會相信我們的!”
“這是書上說的,他們不相信我們,總得相信書上說的!”辛栩開口道。
秦歌沉默著,沒多說。
“十一郎,這草就先堆在這兒吧,待明日我選個潮濕的地方之后,再……再……”
“淤肥。”秦歌笑著道。
“對,淤肥!”
辛栩點了點頭,而后看了看天色,道:“既然草不用燒,那今日的活兒也差不多了,十一郎你先回家去,我跟李三兒去莊子里走走,晚些再回去。”
秦歌沉默,他很想現在就跟兄長說不用去了。
因為,人都是很不愿意變化的,尤其華夏人。
哪怕你說得天花亂墜,也沒幾個人愿意相信你,就算相信你了,人家也不愿意擔著風險跟你。
除非等你真的做出了成績,真的整出了不一樣的東西、真的整出了好東西,他們才會爭先恐后的模仿,無比虔誠的信你。
那個時候的模仿和相信,又會變成擋都擋不住的節奏。
只是,這些道理說了也用處不大,兄長也不會真的就聽他的。
人總是只相信自己的判斷的。
就如同秦歌剛剛說那淤肥之法,其實也是通過一種刻意的淡然和懸念的勾引,從而引導著辛栩自己去好奇,自己去判斷的。
所以,現在說沒用,就算秦歌說得再生動,舉再多的例子,說再多的大道理都不會有用。
很多很多事情,聽別人說來都覺得淡然,聽別人警告,都會覺得自己不是常人,會有不一樣的待遇,非要親身經歷一次苦痛之后,才會真正的明白。
這事兒也是一樣。
再加上這事兒的后果并不嚴重,頂多就是辛栩和李三兒被冷嘲熱諷一把。
因此秦歌最終什么也沒有說,而是乖乖的,聽話的,回家了。
一刻鐘后,秦歌到家了。
一個時辰后,辛栩也回來了。
只不過辛栩的臉色很難看。
“兄長,他們不信?”秦歌問道。
“恩。”低沉的恩了一聲,辛栩便不再說話了。
秦歌笑道:“那是他們的損失,兄長不必為此難過的。”
“恩。”依然是低沉的回答。
秦歌接著道:“其實要讓他們相信也很簡單。”
“哦?”辛栩的語氣有了變化。
“等今秋,我們地里產量增長的時候,他們就會信了。”秦歌豪邁的道:“屆時,事實會讓他們知道,他們錯了!”
想著方才那些人冷嘲熱諷,甚至直接說他是傻子的話語,辛栩的眼睛慢慢的恢復了神采。
秦歌接著開口道:“兄長,書上還說過,對于那些不相信你的人,別急,等你做出了成果,再狠狠的將成果砸在他們的臉上,那才是男人!”
“有多會說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做到!能做到,才是大丈夫!”
辛栩心情明顯好轉,他更是笑了起來:“十一郎,看你如今能言會道的模樣,搞得為兄都想去念書了。”
“可以啊,我可以教兄長認字讀書的!”秦歌很欣慰。
辛栩卻搖了搖頭:“不了,為兄只是開個玩笑,維持這個家是兄長的事,讓這個家更進一步是十一郎你的事兒。”
“兄長,其實……”秦歌想把那一千八百貫的事情說出來。
“早些睡吧,明日初八,后日初九,大后天便是鄉試了。”
秦歌頓住,想了想,這么大筆錢,直接說出來,兄長怕是要被嚇得覺都睡不著,于是作罷。
“兄長晚安!”
慶歷六年四月初九。
國家大事的話,據說西夏皇帝李元昊新娶的王妃給他生了一個兒子。
而西夏皇后一族野利氏的人在這兩年間被青澗城的種世衡用離間計弄死得差不多了,西夏皇后和太子勢單力薄,這個李元昊的新兒子和王妃一黨的人可能要準備搞事了。
遼國那邊的話,皇帝耶律宗真自從前年御駕親征敗給了李元昊之后,就一直小病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