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突突……”
一輛柴油三輪車,冒著黑煙來過來,然后停在了大門外:“來幾個人,幫忙卸東西。”
沈川走了過去,老胡和黃國立還有幾個人也去幫忙,是幾塊防雨布和一些鋼管。這是靈棚,今晚要搭出來,明天火化后就不能進屋了,骨灰盒要在放在靈棚里。
十來個人,七手八腳的卸車搭建,半個小時就弄完了,最后四個角用繩子綁好,另一頭用釬子釘在地里固定,免得風大把棚子掀了。
有人搬過來幾個凳子放在棚子里,沈川和黃國立、老胡還有另外兩個鄰居拿過凳子,就坐在了棚子里。
這時頭頂忽然閃過一道耀眼的光,天空仿佛被撕裂了一道口子,緊接著轟隆一聲,震耳的雷聲炸響,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掉了下來。
外面的人呼啦一聲跑進了屋,有兩個也躲進了棚子,其中一個手里還拿著兩盒煙,一盒放在了沒人坐的凳子上,撕開另一盒。
“來,抽顆煙吧。”說話的男人四十多歲,雙手十指比普通人要粗一點,手心不滿老繭。
幾個人點上煙,老胡擔憂的看著外面雨越下越大:“這場雨來的很兇啊,不知道天亮之前能不能停。”
沈川望著天空輕聲說道:“很難說!”
那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說道:“要是雨不停,明天早上去殯儀館可就麻煩了。”
沈川看著落雨的天空一陣發呆,剛才見到彭老師的時候,他的雙眼在屋子里掃了一下。按理說,人去世之后,以他的能力,肯定能看到點啥,可剛才他什么都沒發現。
其實對于他本身的力量,他也只是一知半解。他沒有看到什么,只能歸咎于他來晚了,有些東西已經走了。
不知不覺,沈川手里的煙已經燃盡,差點燒到手才回過神來。把煙頭扔在地上,手伸進衣兜,摸到了那支毛筆。不知道什么時候,這支破筆陷入了沉睡,不管他怎么呼喚都沒有反應,而九州鼎,他到現在也沒有研究出四五六來,上次那種奇妙的經歷再也沒有出現過,他只能真的當成一個掛墜,掛在了鑰匙串上。
“唉”沈川嘆了口氣。
“嘆什么氣?”黃國立問道。
沈川搖頭:“沒什么!”
雷聲消失了,風也停了,可雨比剛才還要大,天好像漏了一個窟窿,院子里很快就積了水。
“雨下的太大了,進屋來吧,別在棚子里坐著了。”有人扒著門縫在喊。
棚子內,中年男人也扯著脖子喊:“雨太大,進不去了,一出去就得澆個落湯雞,等雨勢小一點的吧。”
一時間除了大雨猛敲棚子的聲音,再也沒了其他聲響。就在這種詭異的靜寂中,突然聽到砰的一聲大響,掛在外面一根竹竿上的燈泡突然爆炸,后面屋里傳來一聲聲尖叫。火光還有噼里啪啦的電火花聲,看起來相當嚇人。
“沒事了,沒事了!”后面屋里傳來說話聲,“剛才怎么沒把燈拿進來,就那一個破燈罩,怎么能防得住這么大雨。”
另一個人說道:“雨來的太急了,大家都沒反應過來。這也怪我,進來之后把插座拔了就好了,太危險了。”
沒了燈,整個院子都陷入了黑暗中,沈川拿起煙又點了一根,黑暗中,幾點煙火在棚內明滅不定。
不知道不覺中,雨勢漸小,雖然依然陰云密布,但天出現了亮光,灰蒙蒙的,已經能看到院子里的景色了。
“啊!”老胡伸了個懶腰,“天亮了!”
“太他媽的冷了!”中年人站起身跑出棚子,“我得去屋里暖和暖和。”
“等等,我也去!”
一轉眼,棚子里就剩下了黃國立、老胡和沈川。
黃國立說道:“幸虧我昨晚來的時候穿了件外套,不然這一夜可真夠受的,幾步的距離,就是回不去屋。”
老胡拍拍身上的厚厚外套,得意的說道:“我是臨出來的時候,你嫂子給我披上的,說有可能下雨。我有風濕嘛,怕涼。”
沈川看了看腕表:“快五點了,殯儀館的車什么時候能來?”
老胡和黃國立同時搖頭:“不知道,也沒問,一會問問。”
十多分鐘后,雨徹底的停了,沈川站起身,骨節嘎巴嘎巴一陣響:“坐了一夜,骨頭都銹了。”
老胡不滿的說道:“你年紀輕輕的說這話,那我這半截入土的坐了一夜怎么說。”
“鈴鈴鈴……”
一陣自行車鈴聲傳來,一個六十來歲,滿頭白發的老者,穿著雨靴,推著自行車進了院子。
“人呢?鼓樂隊馬上就到,殯儀館的車七點半到。還有孫老四來了沒有,趕緊準備準備,把早飯做了。”
屋里一個女人喊道:“這雨剛停,昨晚訂的豆腐還沒送來,估計孫老四也得等一會才能到。”
老頭問道:“飯做了嗎?”
女人回道:“飯做好了,四點就把飯燜上了。”
他們話音剛落,后面又來了四個人,深一腳淺一腳的進了院子。
一個五十多歲,黝黑的胖子。一個中年人,手里拎著一個筐,里面放著菜刀和炒勺一些做菜用的東西,后面跟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最后一位,年紀也不大,二十多歲,肩膀上扛著一根扁擔,一前一后挑著那種洋鐵片打的水桶,里面是用水侵泡的白豆腐,還冒著騰騰熱氣。
“來了來了!”
黝黑胖子聽到了老者的喊聲:“老楊大哥,我來了,別喊了。”
這個黝黑的胖子就是孫老四,是縣里比較有名氣的廚師,誰家辦事情了,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如果他另外有活兒,再找別人。
而那個中年人是孫老四侄子孫樹忠,是孫家老大的二兒子。孫老四一輩子沒有結婚,沒有孩子,怕手藝丟了,感覺自己這個二侄兒很有韌勁還能吃苦,所以就去老大家里,把孫樹忠要了過來傳承手藝。
沒有不盼著兒女好的父母,如果有那就不配當父母。孫老大一看老四要把手藝傳給自己兒子,哪有不答應的,這還引起了其他兩兄妹的不滿。老大也干脆,直接把孫樹忠過續給了孫老四,這一下那兩兄妹沒話說了。而那個少年,是孫樹忠的兒子,從小不好好學習,十四歲就跟著爺爺和老爹到處跑。最后那個,就是豆腐坊過來送豆腐的。
很快,鼓樂隊也來了,哀樂響了起來,街坊鄰居聽到了,有交情的也都起來了,一個個的走進院子。
那個老頭,也就是老楊在屋里出來:“吃飯了,都快點吃,三毛子、小六子、趙老大,你們吃完之后,在找幾個人,弄兩輛三輪,去河套拉點山皮土,把外面胡同的路墊墊,不然殯儀館的車都進不來。”
外屋左右有兩個大鍋,正在呼呼的冒著熱氣,一鍋是悶的高粱米飯,一鍋是燉大豆腐。大油,肉片,海米,上面還有一層香菜末,吃起來又嫩又香。
沈川是一點胃口都沒有,只是吃了半碗燉豆腐。
黃國立端著一個二碗,下面是飯上面是豆腐,西里呼嚕的往嘴里扒拉,見到沈川把碗放下了,抬起頭問道。
“吃飽了?”
沈川點頭:“吃不下!”
老胡說道:“吃不下也得吃點啊,這凍了一夜,吃點熱豆腐,暖和緩和。”
隨著時間推移,天空云開,太陽出來,溫度漸漸升起,整個世界變得霧氣昭昭的,小院兒也漸漸熱鬧起來,有些路遠的親屬也都趕過來了,哭聲不時響起。在哀樂聲中,給這個小院兒帶來了無盡的悲戚。
突然,外面傳來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屋里院內的都往外看,只見一輛轎車陷入了泥里。隨著發動機的轟鳴,騰起陣陣黑煙,轎車回來晃動幾下之后就徹底熄了火。
沈川一皺眉,這條胡同太窄,這車一進來,也就能走個人,連摩托車都不好過。
“艸!”一個留著長發,看起來也就二十三四歲的青年,罵罵咧咧的下了車。
副駕駛的門打開,一個濃妝艷抹的女孩低頭一看:“地上全是泥,我怎么下去啊。”
緊接著,后面的車門也打開了,下來一男一女,兩名中年人。男人穿著一身得體的圓領西裝,短發,戴著眼鏡,很有氣度。女人外套黃色短呢大衣,下身是灰色修身長褲,燙著大波浪卷,還戴著副墨鏡,下巴微微仰著,看起來非常傲氣。
男人冷哼一聲:“昨晚下了那么大的雨,我讓你穿雨鞋你不穿。”
女人摘下墨鏡,居然跟彭老師長得很像,就是看起來比彭老師年輕不少。
“二姨!”吳佳穎披麻戴孝的站在門口喊了一句,只是這聲二姨叫的沒有一點感情。
聽到吳佳穎的喊聲,吳維平也出來了,只是他不像吳佳穎那樣,冷著一張臉。畢竟這么大年紀了,人情世故,可不是吳佳穎這個小丫頭能比的。
“姐!”彭慧茹哭嚎一聲,踩著雨靴,踉蹌著往院兒里走,“我命苦的大姐呀……”
彭慧茹進了屋,趴在彭老師遺體旁嚎啕大哭,幾名親戚急忙過去勸說,把女人拉到了西屋。
沈川一看彭慧茹穿的那一身,是今年春,時尚衣品推出的新款,那一件毛呢外套就八千多,加上她褲子和里面襯衫,一萬二三。
這時,男人也進了屋,他是吳佳穎二姨夫,叫張長河,曾經是盤河市農機廠廠長,改革開放后,趕上農機廠改革,他就聯合幾個人,把農機廠買了下來。至于怎么買下來的,花了多少錢,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節哀。”張長河語氣淡然的安慰了一下吳維平,然后微微的一彎腰,點了下頭,算是給彭老師鞠了一躬。
換做街坊鄰居,他這樣誰也挑不出理來,但他可是吳佳穎親姨夫,彭老師的親妹夫。就算兩家多年沒有來往,沒有感情,但人已逝,何況還是姨姐,怎么也得表現出一點尊重吧,來個三鞠躬不過分,可你這樣敷衍,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女孩穿著沾滿黃泥的高跟鞋,一路埋怨著進了門,好像沒有看到站在門口的吳佳穎,只是看了一眼彭老師的遺體,一扭頭就進了西屋。
青年一臉的桀驁,但是讓人意外的是,這個家伙一進來,就撲通一聲跪下來,恭恭敬敬的給彭老師磕了個頭。
沈川輕聲問面無表情的吳佳穎:“這就是你二姨一家子?”
吳佳穎邁步出來,沈川跟在后面,兩個人找了個背靜的地方,沈川拿出煙點了一根。
吳佳穎說道:“以前我們兩家還有來往,關系還是很好的。后來我二姨夫下海經商,賺了錢就慢慢的斷了。我們也覺得,人家有錢了,瞧不起我們這個窮親戚,斷了就斷了吧。這次我媽生病,該借的都借了,實在沒辦法,就去二姨那借,沒想到只給我拿五百塊錢回來。當時我想把錢甩在她臉上,但是想想,多少年都沒聯系了,估計心里早就沒有她大姐了,何況我這個外甥女啊。”
吳佳穎的眼淚忍不住掉下來了,哽咽著說道:“一奶同胞的親姐妹啊,我姥姥沒得早,她還是我媽一口粥一口粥給喂大的。”
說到這,吳佳穎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你看剛才,她哭的驚天動地,可我怎么聽著那么假呢?她不去當演員都可惜了。”
沈川抽了口煙:“人的感情是最復雜的,不要想太多了,先把老師后事辦好,其他的以后再說。”
吳佳穎點點頭:“我不想通知他們的,但我爸說,我媽就這一個妹妹,如果不通知,我媽走的也不會安心。我以為他們不會來,沒想到還是來了。”
沈川彈了彈煙頭:“什么時候會學校?”
吳佳穎說道:“我媽在,我什么都不想,現在她走了,我爸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怎么也得陪他在家待一段時間。”
沈川看著吳佳穎一臉的愁容:“我想,你不只是擔心叔吧,還有什么心事說出來,也許師哥能幫到你。”
聽到沈川說師哥,吳佳穎一愣,腦海中頓時出現一個場景,一個少年和一個少女,面對面的坐在一張桌子前,而桌子上擺著各自的作業本。
少女瞪著眼睛,鼓著嘴很生氣,少年卻嬉皮笑臉,看著對面少女:“知不知道,我比你大,你就得叫我師哥。”
“呸!”少女恨恨說道:“學習那么笨,不會的題都是我教你的,你應該叫我師姐。”
吳佳穎嘴角漸漸勾起一抹笑意:“學習那么笨,不會的題都是我教你的,你應該叫我師姐。”
沈川也笑了,揉了揉吳佳穎腦袋,這也是當初他習慣性的動作,每次都會換來吳佳穎專政鐵拳的打擊。但這一次,吳佳穎沒有舉起鐵拳。
“我爸身體不好,這次我媽的病,又欠了三萬多的債,要是沒有我在身邊,我都能想象得到,他的日子會是什么樣子。我可不想,等我大學畢業,再沒了爸爸。”
沈川說道:“就這點事啊,交給師哥,我保證給叔找個既輕松又自在,工資還高的工作。”
“吹牛!”吳佳穎條件反射的說了一句。
沈川一挺胸:“小丫頭片子,那咱就打個賭。”
吳佳穎好奇的問道:“打什么賭?”
沈川說道:“老師的后事一辦完,我就給叔找,等找到了,你請我吃燒烤,然后你在上學。”
“好!”吳佳穎伸出小手指,“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沈川也伸出小手指,跟吳佳穎小手指勾到一起,大拇指還蓋了個章,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六七年前,那個幼稚又青蔥的年紀。
“喂,這是誰的車?趕緊開走,我把這條道墊一墊,馬上殯儀館的車就要來了。”大門外傳來喊聲,還有三輪車突突突的聲音。
“我的,我的!”吳佳穎表哥,張璟跑了出來,“車陷在泥里了,開不出去。”
老楊在屋里出來了,喊道:“閑著沒事的,快點幫著把車推出來。”
張璟上了車,點著火,十幾個大小伙子很輕松的把車推了出來。然后又各自跑回家拎來鐵鍬,開始墊路。人多好干事,十多分鐘,三輛三輪車的山皮土,全都鋪在了泥路上,來回用腳踩了踩,總算硬實了一些。
沈川看著張璟:“這小子還算行,給他姨磕了個頭。”
吳佳穎說道:“我媽是老師,他五歲就被我二姨塞到了我家,小學是在咱這里念的,直到上初中才接回去,自那以后聯系就少了。他也是一個玩恩負義的東西,在我家五六年,我媽把他當親兒子帶,要什么給買什么,可自他被接回去之后,這么多年,也沒說來看看他這個姨。”
沈川問道;“你不是還有兩個舅舅嗎?怎么沒來?”
吳佳穎說道:“他們都在順城,晚上五點多下火車。”
這時,兩個人就看到張璟晃晃悠悠走了過來:“小穎,好久不見,沒想到我們再見面,大姨已經不在了。”
吳佳穎一笑,只是她的笑很冷:“我媽要是在,你可能也不會來吧。估計你這次來,也是很勉強。”
“這話讓你說的。”張璟立刻轉換了話題,“這是你男朋友?我說小穎,你眼光怎么變得這么差了。我有個哥們,比你大幾歲,家里是做服裝生意的,前一段時間,剛剛談妥時尚衣品在盤河的總代理,到時候我給你介紹介紹。不說多大富貴,但吃香喝辣,做個富太太還是沒問題的,總比跟著這樣一個人強吧。”
唉,沈川心里嘆了口氣,本來這個家伙給老師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還是知道感恩的,所以對他的印象沒有那么不堪,現在,唯一那么一點點的好感煙消云散。
吳佳穎剛要說話,就聽到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張璟笑著說道:“我接個電話。”說完在兜里把電話拿了出來,然后就愣住了。
“我的電話!”沈川拿著手里的電話,在張璟面前晃了晃,“我的。”
張璟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了,沈川按下接聽鍵并沒有說話,然后就傳來了何佳麗的聲音。
“老板,我剛剛接到消息,省里有大領導下來了,還有省內其他市領導隨行,大概下午兩點左右到,他們希望能見一見你。”
沈川問道:“誰帶隊?”
何佳麗說道:“叫呂元培!”
呂元培,沈川眉頭一皺,遼平省的二哥,居然親自帶隊下來了,是誰走漏的消息?市里?他們沒那么蠢,在投資沒有落地之前,什么意外都有可能發生,不可能通知省里,然后招來一堆鯊魚。那就有一個可能,是在京里,知道他回錦川來投資的人可不少。
不過,不管誰來,他也不見:“告訴對方,我高中班主任老師去世了,沒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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