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時間都仿佛靜止,我們的彼此貼合的嘴唇才緩緩分開。
然而,彼此的身軀卻是緊緊靠在一起,相互依偎著。
假如不考慮將來的任何事情,毫無疑問我們能夠這樣相互摟抱著,一直到永恒。
“快些睡吧,明天一早還要起床,不抓緊養足精神可不行。”
我摟著懷中溫暖的身體,就準備就此躺下相擁而眠。
過去的無數個夜晚,我們都是這樣治愈著彼此心中的創傷,依靠對方才得到安穩無比的睡眠。
想必彼此的存在方式,從很久已經就已經相互交融,密不可分了吧。
“不……士郎,在睡覺之前,請你先聽我說……”少女卻是有些不安地低下了頭,輕輕伸手推開了我的胸口。
“……我,是特意來找你道歉的。”
“咦?道歉?為什么?”我不由愣住,連續發問道,“阿爾托莉雅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啊。”
“不……白天里我總是在貞德小姐面前,表現出氣量極為狹小的舉動……”少女搖頭不止,“我知道那樣做很不好,不要說不符合騎士的身份,就連以普通民眾的標準來看,都是極大的失禮。所以說……我想先給士郎你道歉,然后再找機會給貞德小姐也說明這番意思。”
“總之,因為我的緣故給士郎造成的困擾,實在萬分抱歉。”
這樣說著,她跪坐在地上深深彎腰,額頭幾乎要觸碰到地面上。
一瞬間,心中曾存在的陰霾好似被針扎破的氣球,爆裂得無影無蹤。
“呼……這件事情,應該道歉的分明是我啊。”
我嘆了口氣,輕輕地說道。
“誒?士郎為什么要這么說?分明是我嫉妒又不懂得體諒你和貞德小姐的心情……再怎么看,錯誤都在我頭上。”
少女驚訝地抬頭,一雙美麗的碧眸中滿是不可思議。
“貞德和尼祿的事情,我應該回到卡美洛的第一時間,就詳細告知你的。”我望著那雙比全世界最清澈的湖水還要潔凈的眼眸,搖搖頭道,“然而我太無知,太自負了。我以為僅憑自己的能力,就能夠把所有的事情處理好,而無需讓阿爾托莉雅你再增加煩惱。事實證明,我一個人什么都做不好,離開了你,就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完全沒有方向。”
“原來士郎……居然是這么想的嗎?”對面的少女瞳孔微微睜大,“想要憑借一人之力完成所有的事情……這怎么可能,哪怕神靈都做不到啊。就連梅林老師,也是在過往的歲月中不斷舍棄著已有的東西,才活下去的。”
“是啊,我明白自己的想法很天真,很理想,而且是完全不可能實現的。”我的聲音中,透出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悲傷,“或許我只是……迷失在了某處,無法自拔。”
從很久以前就是如此,想要拯救所有人,希望每個人都能得到幸福。
心中明知不可能,然而還是拼盡全力去試圖實現它。
結果愈是努力,就愈是意識到自己的無力。
驅策自身行動的,便不再是希望,而是濃重的絕望。
就好似生命垂危的武士,用盡最后的力氣試圖觸摸天上的太陽。
那是何等的難過,又是何等的蒼涼?
隨時都能清晰見到自己的末路,可是心中卻又拒絕承認。
宛如孩童般固執地相信,世上一定有奇跡,一定有著連神靈都能超越的希望。
直到肉體崩壞,精神垮掉,化作執念的行尸走肉。
那或許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結局吧……
“原來如此,士郎又想起過往的事情了嗎?”
少女沉默片刻,隨后起身。
“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允許我陪你坐一會兒嗎?”
這樣說著,她安靜坐到了我的身旁。
她不言不語,一動不動,視線牢牢注視著前方,好似黑暗中有即將來犯的敵軍般。
只有均勻平緩的呼吸聲,隱隱傳入我的耳中。
名為阿爾托莉雅的少女,正以她自己的方式驅散著我的恐懼,守護著我。
——守護著這個軟弱無能,天真無知的我。
黑暗中,我們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沉默著并肩而坐。
這種行為沒有任何意義,我知道的。
即便如老僧那般面壁數十年,心中的糾葛和矛盾依然不可能化解。
那是近乎存在于根源之上的不和諧,構成衛宮士郎這個人格的根本。
——換言之,那是沒救的。
“為什么,你一直都不肯放棄我?”我的聲音干澀,那是喪失了希望的人所獨有的沙啞嗓音,“我都已經這樣子了,每天光要掩飾心中的痛苦,裝成和普通人一樣就要用盡全力。為什么……你還是不肯放棄我?”
“因為我愛著你,這是絕無可能改變的心意。”少女笑了起來,在黑暗中宛如照亮一切的花束。
“不,我……”
“士郎說自己迷失了,找不到方向對不對?”阿爾托莉雅轉過頭看了我片刻,然后緩緩搖頭。
“不對的哦。在我看來,士郎是個從一開始就堅定無比,從來沒有對自己的道路產生過懷疑的,真正的勇士。”
說著,她站起身來面對我,寶石般碧綠的眼眸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我永遠不會忘記,一個明明只是普通人的少年,敢于在大力神的手下搶人,在英雄王的面前拼命。無論身體受到何種程度的傷害,無論內心遭到何等嚴酷的否定,他都不曾倒下過。哪怕只剩一口氣,他也一定要筆直站立,向天地訴說那絕不容許褻瀆的意志。士郎,你猜這個人是誰?”
“哈……我真的……沒有你說得那么偉大。”我的嘴角勉強揚了一下,算做是回應了,“或許在別人眼中,只不過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罷了。”
“然而,我愛的就是這樣一個蠢貨。”少女看向我的眼神,變得無比溫柔,“你為了我,可以克服千難萬險,追逐到這個世界,我又豈能辜負你?”
“況且,哪怕是全世界的人都不理解你,至少還有我在啊……”